反面教材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4月04日07:10 谢宗玉

  昨天,班主任打来电话抱怨,“你儿子这次语文测试倒数第一。”我保持沉默,羞耻期早过了,地上就算有缝,我也不会钻。班主任知道我是作家,上学期还被邀请去他们学校讲座,在1700多名同学面前,谈论如何写作文。我不是那种在公开场合能说会道的人。两个小时,我如坐针毡。既为自己那可怜的普通话,也为谢同学枯萎的写作能力。两者都这样了,我居然还敢上台?

  我完全是被逼的。廖同学认为这堂课,我讲也得讲,不讲也得讲。两个理由:一是唤醒谢同学的虚荣心,让他知耻近乎勇;再是,我若却而不去,怕谢同学日后不被待见。但昨天班主任的这个电话,证明我做了一场零功效讲座。

  我和廖同学都是中文系毕业,家里别的没有,徒四壁闲书,我们从没担心谢同学语文不好。不管是先天基因,还是后天环境,他都有理由这科拔尖。我们的主攻方向是英语,从幼儿园起,就送他上课外班,扔进去好几万。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趁早送他出去,以便将来盘块洋地,抱个洋妞,生堆洋崽。什么是爱国?把彩旗插到别人的地盘上去,就是最大的爱国。咱不跟同胞们抢有限的生存资源。

  上学期长郡双语中学期末考试,近2000学生有7位高人英语满分,谢同学是其一。而谢同学其实并不是一个考试型选手,他的应用能力更强。他现在看英文电影、听英文广播几乎没有障碍,打开视频,可以直接与大洋彼岸的外教漫聊。有时我用劣质的普通话骂他,他则用很纯的美国腔反唇相讥,把老子我气得直跺脚。回头问廖同学他说了什么,廖同学阴着脸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按说,我们得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什么,坐在书房,面对四壁汉书,我内心居然有一种类似前清遗老的失落感。这种失落感,不是我一个人有,估计已遍及到要伤害民族自尊心的程度了,所以教育部门才宣布要加大语文考试分值,降低英语分值。有识之士都知道,这是非常必要的。要不然,迅哥儿当年没成功的文字革命,现在这帮兔崽子会兵不血刃地弄成功。但廖同学为这事,好几天都骂骂咧咧,儿子最好的科目不能获得最大的功利,自然要骂。

  谢同学数学、物理、生物、地理还好,政治和历史一般。可这个时代的读书机器太多了,“还好”和“一般”便意味被淘汰。一个作家朋友的儿子与谢同学同年级,一个典型的读书机器。每次考试,7门功课,总扣分从没超过20分。简直不是爹妈生的!更可怕的是,这样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我们读书那会儿,高分就像独木高耸,低分则是灌木一片。现在的高分却呈蘑菇云状分布,密密麻麻,都挤在上面。多考5分,排名便可甩开人家100多个名次。反倒是低分段,稀稀拉拉几个人,寂寞地做了擎起“蘑菇云”的孤柄。

  成绩好的同学,除智商和种种学习秘诀外,依我看,关键还都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那个作家朋友的儿子如果考第二名,他会大哭一场,几天不见一笑。谢同学班的学习委员,有一次地理考95分,当场就在教室里哭鼻子,因为没进入前10名,而前10名,是她的底线。

  谢同学缺的正是这颗争强好胜之心。从幼儿园到现在,每次考试,谢同学都只知道自己多少分,前后左右的人多少分,而班上那些学霸们多少分,他一概不知。“我要知道他们多少分干吗,这个又不会考!”一脸的无辜和愤怒。我们只想吐血。

  谢同学现在这学校,其最大特点,就是把百炼成钢的重任,交给了无穷无尽的考试。谢同学刚入学便考试,然后以成绩排名来划定学号。好生差生,一目了然。之后,不管大考小考,都会排名。昨天班主任说他倒数第一的那堂考试,仅是默写两首古诗,谢同学错了5个字。

  廖同学不肯接受谢同学平庸身份(学号)的划定,从第一场考试排名后,她便采取了全场紧逼盯人的战术,谢同学每天的时间便只能以分钟计算了。学校离家远,本该住校,但谢同学的自理能力和自控能力太差,廖同学不放心,只好走读。

  目前我们的时间表是,6:30起床,7:20到校。谢同学的早餐就在车上解决。吃早餐的同时,还要练习英文听力,我车上的英文碟一大摞。晚上6点,我在校门口接他。回家路上,他一边接受近视仪的按摩治疗,一边继续练习英语听力。这样每天来去共个把小时,也没有浪费哪怕一分钟。

  一路披星戴月,晨风夕雨,车厢内“鸟语”横行,父子俩相对无言,这些都按下不表。回到家,谢同学的所有权就归廖同学。一张大桌子,谢同学在这头,廖同学在那头。这头谢同学无精打采地做着作业,那头廖同学紧张兮兮地给他填抄汇集各科错题,给他计算做不出的奥数,给他在网上联系各科视频家教,给他在各大网店寻找复习资料。同时,在谢同学思绪云游之际,给他来声断喝。

  曾经,天是蓝的,山是青的,水是秀的,廖同学是年轻美丽的,谢同学是笑容满面的。现在,天灰了,山秃了,水污染了。廖同学白发丛生,美丽不再;谢同学性格乖张,笑容难觅。母子俩像架起来的两只矛,多半时间在学习,小半时间在吵架。我坐在书房,有时听得既烦躁又绝望,恨不得把两个都灭了,再娶重造。

  我与廖同学自大学毕业,就对应试教育表示极大的轻蔑。所以谢同学童年时,只抓了他的英语和才艺,其他学业基本采取放养之势。现在悔之晚矣。长沙四大名校的升学率是有目共睹的。而四大名校招生要求各科都要达A,少一科都不成。现在我们只能围着分数去转。至于素质教育,看不见,摸不着,无法速成,就不知从何处下手。就像各国政府首脑,不知人类福祉究竟何在,只好一味追逐GDP。而谁知道这个GDP带给人类的究竟是幸福还是灾难?

  这种紧逼盯防的学习方法,自然事倍功半。谢同学只在初一上学期期末考试全A。这之后,节节败退。现在已退到班上20名之后,全年级400名之后,并且还在后退。这个成绩,是上不了四大名校的。

  但为了这个成绩,我们家已努力到了快要散架的地步。我与廖同学的“三观”皆同,生活差强人意,跟祖国一样和谐。但因为不同的教育方法,我们有一次都进了芙蓉区民政局大门,好在没带户口本,不然这婚就真离了。

  现在廖同学有所妥协,晚上虽然还守着,但那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她知道自己代替不了谢同学,“包办”不对,紧逼盯防也不对。她插个耳机,在电脑上看连续剧。只有谢同学问到她时,她才赶紧按下暂停键,第一时间去授业解惑。

  种下龙蛋,收获跳蚤。谢同学的漂洋过海梦算是破碎了。我甚至已开始将他当作“啃老族”在规划了。廖同学认为我太悲观。她对谢同学仍残存幻想。她说自己小时候的懵懂与现在的谢同学颇为类似,都读高二了,还不问学业玩养蚕,气得她老爸一跺脚,把十几条蚕宝宝踩成泥浆。结果她惊醒了,高三时学业突飞猛进,进入全年级前3名,大学考得极为顺溜。

  谢同学身上会有奇迹出现吗?即使有,恐怕也太迟了。这个学期,谢同学就要参加生物、地理会考,如果达不到A,高中就莫想进名校。何况,廖同学的奇迹也只是昙花一现,其实以她的智商和领悟力,完全可以拥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美好人生,现在却委身于一个平庸的男人,实在是莫大耻辱。廖同学之病,仍在没有一颗与人争一长短之心。而上进心不强的人,这一辈子就莫想站在高山上吹天风。这其实也是我们全家之病。现在独怪谢同学,岂不谬哉?

  我在想,老鼠生儿,最好别制定高不可攀的成凤计划。要不然成不了凤,连打洞的本领都忘了。与我身上流着同样血液的人,基本都在珠三角做体力,谢同学从现在开始,是不是可以多练练哑铃什么的,练得一身腱子肉,以后去珠三角认祖归宗?这未尝不是一条出路。物以稀为贵,目前珠三角劳力巨缺,听说我谢氏家族2000号男人平均工资在5000元以上,比我这个一级作家高多了。

  简言之,我家的教育,就是成功地为后来者提供了一个完败的案例,请大家引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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