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野柿子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28日07:34 陈巧莉

  秋末冬初的时节,去浙江松阳的一路上,总会见到很多叶子干枯了的柿子树,它们大多长在溪边,或是村中的屋前院落。每一株柿子树上都挂满了成熟得快要落地的柿子,阳光下,黄灿灿的,像一棵闪着金光的摇钱树。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逝去的外公。

  外公对孩子的慈祥在东岭的小山村远近闻名,其实,外公对外婆的态度并不算好,但对待孩子们脾气却出奇地好。至今,我们这些孙子辈们仍旧觉得“外公”是世上最温暖的词。

  外公喜欢吃甜食,家里的男孩都跟外公一样,几个舅舅是这样,我的小弟更是如此。那个年代,可吃的甜食并不多,大山里的野果便成了孩子们梦中的美食,尤其是甜甜的柿子。可那时谁家也没有种柿子树,只有大山里长着野柿子树。那时的大人们都没有闲工夫跑进山去摘野柿子,而且摘柿子的“手艺”可不简单,若柿子已经成熟再摘,不是被戳破了流出浓汁来,便是掉下地砸得稀烂。所以,摘柿子要赶早,要在它成熟前就先摘下才好。

  到了柿子成熟的季节,小弟满嘴都是对野柿子的牵挂,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想吃,外公一定会去为他摘回一筐来。

  那个傍晚,我眼见外公收拾完晒谷场上晒得半干的柴火,就挎着一个大竹筐往通向大山的那座土桥上走去,便喜滋滋地召唤来小弟。我说:“小馋猫,外公帮你摘野柿子去了。”小弟一听,便欢喜得不得了。然后,我陪着小弟开始眼巴巴地盼着外公挎着竹筐而回的身影。

  可和往年不一样,天黑后好久我们也没等到外公回来。母亲召唤小弟吃饭,小弟不答应,母亲急了,便拎起小弟的耳朵开骂,我说,小弟是在等外公。母亲没有细问,那会儿,猪在猪圈里叫唤,鹅还没有喂草,她要忙的事很多,她压根儿也没把小弟和外公联系起来。

  记不得那一晚我和小弟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清早,我和小弟扔下桌上刚扒了两口的稀饭,就往外公家跑。屋门开着,小弟最先跑了进去,小弟说:“姐,外公回来了,可他还赖在床上没起呢!”

  我们不知道,外公并不是赖在床上不起,而是受伤了。70多岁的外公爬到野柿子树上,天有些黑了,柿子才摘了半筐,外公着急着想赶在天全黑下来前多摘几个,可不想在伸手时脚下一滑,便从树上摔了下来,连同他一起落下地的还有好几个青青的野柿子,它们被摔破了,外公的右半边身体也受伤不轻。可受了伤的外公愣是舍不得丢下那半筐青青的野柿子。挎在他左手臂上的竹筐竟完好无损,里面的柿子也没有摔坏,于是外公忍着痛,折了一根树枝作拐杖,提着竹筐慢慢挪着回到了家。

  快到中午的时候,住在同村的二舅唤来母亲,二舅说:“二妹,你瞧咱爸多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啊,一大把年纪了还像个馋嘴的小年轻一样去山里摘野柿子,瞧,现在受伤了吧!”

  母亲对外公说:“爸,准是我家航航吵着让您去摘的吧?航航嘴馋,我知道。可您也不该不顾着自己的身体啊!”

  母亲刚说完,外公就笑了。外公笑着答:“谁说的,这两日我都没见着航航呢,我是想野柿子烂在树上怪可惜的,不如趁它成熟前去摘回一些,也不枉费它们的一番生成。”

  那段日子,小弟天天往外公家跑,与其说是去看望外公,倒不如说是去看他心心念念的野柿子。那些野柿子被外婆搁在木阁楼上,用厚厚的松枝铺上。上阁楼要用木梯子,小弟就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然后掀开松针,挨个将柿子捏了又捏。开始几天捏捏哪一个都是硬邦邦的,小弟就跑回来对我说:“姐,我看过了,哪一个都是青青硬硬的,像石头块一样硬呢!”看着小弟一副苦瓜样,真觉得好笑。

  我们都以为外公的伤会很快好起来,可不想,一周过去了,铺在松针下的青柿子开始渐渐变黄,可外公还是不能下地,他右手臂上的伤已经结起了厚厚的痂,可他的右腿却是越来越肿。我听见外婆和母亲说外公右边屁股上的伤可比腿上严重。母亲和二舅商量着要带外公进城看病,可向来生活节俭的外公死活不肯,于是他们只好请邻村的赤脚医生到家里来帮外公打针。

  等到木阁楼上的野柿子慢慢都变黄了,外公还是不能下地。那天,小弟掏出一个黄软软的柿子出来,还吵着要外公帮着先剥去柿子皮。外公笑着说:“傻娃,可不用剥皮,你在它头间轻轻咬破一口,再吸着吃才好咧。”照着做的小弟吃得可欢了,而病痛中的外公却舍不得吃上一个。外公说:“我吃了一个,可就少了一个!”我知道,外公是怕他以后再也摘不了野柿子了。

  从那以后,外公在床上足足躺了十来年,直到86岁的时候过世。许多年过去了,我和小弟都渐渐长大,那些年里,我们谁也没有听见外公抱怨过谁半句。而我知道,小弟和我一样,只要见到挂满柿子的柿子树,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外公。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