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席卷世界的金融风暴把幺妹子和她的好姐妹春花、秋月、荞麦几个打工妹赶回了贫困山村。当她们爬上敲梆崖,终于看到了魂牵梦萦的白虎寨时,这里却已是人去楼空,一片凋荒。
老支书、老村长覃建国是转业军人,他转业回乡,仍然像一匹战马,只要一听到枪声就要嘶鸣。他有过精彩独特的求爱故事,他和都无队长等人带领村民轰轰烈烈改天换地,终究还是在贫困面前败下阵来。他老了,像伤兵躺在战壕里;妈妈曾经是一朵寨花,她坐在一架古老的织机上,一辈子都在织她的西兰卡普;都无队长有古老的一支牛角,每当吹响时,都会让人想起许多激动人心的往事。
幺妹子花了一天时间来收拾屋子、搞卫生,她扫啊,洗呀,擦呀,等把屋子收拾得像个样子了,却弄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情绪来。
从敲梆崖上可以看到县城灯火,几个年轻人经常站在山头,羡慕地张望着,想象着城里人在干些什么。
乡长彭长寿亲自送扶贫队员向思明到金鸡寨去。走到敲梆崖下,遇到了“车匪路霸”,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把科学家给掳上白虎寨去了。彭乡长报了案,公安局去抓人,由此引出一场风波。
新来的县委书记说:“好!乡亲们说了算,这个科学家是抢也好,是请也好,就留下来,当个压寨夫人。但我们得有个君子协定,如果你们三年达不到脱贫致富的目标,我就要找你幺妹子负责!”
白虎寨是武陵深山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世外桃园,过去是固若金汤的土王寨府,土地革命时期是红军的后方医院,“文革”动乱中成了“走资派”避难疗伤之所,后来,在改革开放大潮中被人遗忘了。昏暗摇晃的小油灯、与世隔绝的日子终于激怒了幺妹子,几个姑娘跑到城里去,大闹交通局。
全村人在夜雨中跑下敲梆崖抢运通电器材。在闪电的映照下,人们呼喊着,都在拼命把手和肩的力量灌注到汽车上去。衣服都垫到车轮子下去了,但车轮仍在打滑,泥浆四射。黑夜泥泞中,也分不清是男是女了,大家都在搏斗,雷鸣的间隙,只听到一片粗重的喘息声。
白虎寨通电了,人们睁大了眼,整天围着电视机,忘了吃饭,忘了睡觉,他们看到了北京,看到了外面的世界。铁塔一竖,手机也通了,家家户户一片喊电话的声音,女人们躲在被窝里和远方的男人说话。这是一段多么幸福的时光啊,饥肠辘辘的人们饱尝着精神的大餐。有半年时间,白虎寨被电视机的声音所笼罩,唱歌的、演戏的、打仗的、踢足球的、作报告的、推销广告的。他们很高兴了一阵,却很快发现,白虎寨和城里比,差得太远了!
腊香是幺妹子儿时的朋友,因为家穷,被卖给远方人为妻。腊香家突然高调请客。大家去远方腊香家吃酒,看到的是一幅新农村景象,羡慕不已。
好田好地种什么?两个乡长有分歧,彭乡长是老乡长,他主张继续大种烟叶,乡里和村民都可以增收。他干事一向风风火火,能很快打开局面;科技乡长向思明是魔芋专家,他主张大种魔芋,开辟新的致富路子。他和风细雨,做思想政治工作,工作却推不动。
组织部长上山来,幺妹子领他去看望贫困户。平叔养了两个儿子,一个读了大学,不肯回乡,一个外出流浪,没了音讯。平叔贫病交加,成天向菩萨絮絮叨叨诉苦,希望两个儿子快回来,担心自己死了没人收尸。平叔的讲述仿佛创造了一种氛围,让听者进入了剧情。
村长唐先富又扔下工作跑进城赚钱去了,王二叔带着几个村民,走村串户搞宣传,要求改选村委会。选举还没开始,村里接二连三发生了大事,先是发现一笔救灾款被人私分了,接着覃保国的祖坟被人挖了,不少人突然得了癔症,老树发出吓人的鬼叫。黄跃进被抓了,他供出了幕后人,村里人分成了两派。幺妹子知道这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反而激发了她的斗志。
刚而立是覃建国儿时的朋友,他顶替外婆当了多年的“四类分子”,等别人都揭了帽子时,才发现他根本不是“四类分子”。一天,村里来了几个大学生,寻找烈士的遗属。没想到这个烈士就是刚而立的父亲。父亲曾被抓兵,一去了无音讯。幺妹子大发感叹:“这个烈士证来得太迟了!”
彭乡长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在各村各寨跑,任劳任怨,催耕催种。
选举大会开得很生动,很有趣,跟开春节联欢会一样。幺妹子发表了一席慷慨激昂的演说,但她没选上村长。幺妹子当上了村支书,决心要干一番事业。
平叔的小儿子衣锦还乡,讨债的也接二连三上门。这小子倒不耍赖,但死活只肯还一半债,他说,爹是兄弟俩的,债也是一人一半。平叔说,我现在有了低保,国家养我,我不怕你们跑了。小儿子睡了一夜醒来,忽然提出要给爹跳一次“活丧”。 “亡人”平叔好端端坐在黑棺之前,卷一支喇叭筒烟拿在手里,笑得双眼都眯缝了。瘫痪多年的平叔忽然加入了狂欢的舞阵,他突然倒地暴亡,把博士吓了个半死。平叔的死给白虎寨带来的不是悲哀而是欢乐,被长久冷落的白虎寨在夜的深处尽情地欢腾,人们吼叫着丧歌,用脚死命蹬踏着土地,像践踏着贫穷的尸骨。
当金银花儿开得正猛的时候,白虎寨上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鞭炮声,荞麦家的新房子立起了。荞麦为了给哥哥换媳妇嫁给了龚老虎。龚老虎一无所有,也没有一点要改变命运的雄心壮志,荞麦只好自己出去打工挣钱。荞麦在外几年,用自己的身子换了一笔钱,她决心金盆洗手,回家修起了新房子。她准备了丰盛的酒席,请乡亲们来吃酒,没想到,从中午等到晚上,没几个人来。荞麦想了想,就不管不顾住进了新房子,说她先要城市化、现代化。
梅雨季节,妈妈帮幺妹子把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晒太阳,五颜六色的内衣招惹来很多女人。多嘴多舌地胡喳喳说:“这是正经女人穿得出来的东西吗?”更要命的是有人居然翻出来一个女人的自慰器。一只狗叼了那个“槌子”在村子里乱跑,流言蜚语使几个打工妹抬不起头来。挣扎与无奈,一气之下,几个妹子想离开令人伤心的故乡。
有人举报说荞麦家有假钞,民警来搜查,没有搜集到证据,荞麦得理不饶人,双方剑拔弩张,春花借机提议,王警官在白虎寨建立了警民联系点。
金大谷追求幺妹子多年,婚期一再拖延,大谷忍无可忍强奸了幺妹子。幺妹子说要告他,他吓得跑下敲梆崖打工去了。爹爹病了,妈妈老了,幺妹子走不掉了。眼看着老弱病残留守儿童,幺妹子开始思索着要借国家扶贫的东风,改变村子的面貌。
听说彭长寿被“双规”了,向思明和幺妹子不相信彭长寿会搞腐败,幺妹子戏弄老板,了解到实情,跑去乡里为彭乡长说情。
全村人把各种存款、汇款单汇聚起来,让金小雨进城去取钱,却被人设套骗走了。幺妹子和向思明赶进城去,救人救钱。在王警官帮助下,好不容易弄回来了钱,修了蓄水池,却因为质量问题装不了水,这不只是把全村人的钱亏了,还把全村人的情面也亏了。
敲梆崖的公路,仅靠白虎寨自身的力量是根本修不了的。县里有争论,有人主张移民。县委书记又上山来了,他来调研向思明种的魔芋,看望因修路而致残的都无队长。都无队长脑袋受了伤,什么都记不住,但不忘修路,每天一个人挖山不止。
幺妹子坐在石头上,望着山崖,有一只鹰在高高的天上徘徊。是敲梆崖扼住了白虎寨致富的咽喉,是这道山隘阻隔了年轻人的幸福。
老支书死了,全村人都来送别。他手中一直攥着一个小本子,小本上记载着全村人历年来吃国家救济的账目,还有大家为修敲梆崖公路捐献的记载,许多鲜红的手指印十分刺目。向思明主张移风易俗开追悼会,顾博士主张像平叔那样跳丧。待把爹爹的坟砌好,幺妹子坚定地对妈说:“妈,我不走了,我守着你,守着爹,守着白虎寨,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好事不肯光顾贫穷的白虎寨,坏事却一件件接踵而至。在山西挖煤的罗红星被压在煤洞里死了,幺妹子只好领头前去,没想到领了钱回来,罗家却为分钱闹开了。全村人都在为罗家如何分钱而争论,无意中进行了一次很好的法制教育。
当年的县委赵书记来了。当年躲在白虎寨养伤的日子里,老赵认识了全村的人。他曾许过愿,要帮白虎寨把敲梆崖的公路修通。省里开展“三万”活动,老赵想起了自己给白虎寨许下的诺言,就跟着儿子来到了白虎寨。工作队走村入户,问大家村里最紧迫的事是什么?群众几乎众口一词:要打通敲梆崖!老赵当众宣布了一条令人吃惊的消息,他不走了,除非汽车开上了白虎寨,否则他就不下山,死了就葬在这里。
全村人奔走相告,时不时跑到敲梆崖来张望,好像那公路会自己爬上山来似的。在老赵和他儿子的运筹下,工程队终于进山了。幺妹子立刻召开了全村动员大会,喊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帮助修公路。很多男人回村了,很多工人进山来了,白虎寨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粟五叔来找幺妹子,哭很伤心。他的儿子丢了工作去搞传销。本来是理直气壮去捉人,自己反而被人捉了,幺妹子事后吓出一身冷汗。
博士带了一帮驴友上白虎寨,他们上到半山,一看敲梆崖,哎呀!山岳磊磊,石径崎岖,好风光!咔嚓咔嚓就照相。驴友们对寨子里的一切都感兴趣。晚上,博士请金幺爹来给大家讲古、弹三弦。第二天,金小雨自告奋勇当向导,带驴友们去钻土王洞。结果,他们失踪了!这一下惊动了县里省里。气喘吁吁爬上山来的领导对幺妹子吼:“就你这个白虎寨多事,抢人啦,打架呀,告状、绑架、丢钱,一件件,搞得我们喘不过气来!”白虎寨因为驴友事件在全县大出风头。
金小雨盯上了一只马蜂窝,他想搞点蜂蛹来给科技乡长改善一下生活。有几只视死如归的战蜂蛰了向思明的脖子。村医没有办法,听说只有奶水才能缓解蜂毒,怎么办?春花顾不了羞涩,顾不了痛,拼命地挤出自己的奶。野蜂毒刺也是爱情之箭,在一个春花之夜,他们相恋了。
电视里正在讨论城市化和新农村问题。人们打心眼里觉得高楼大厦才是现代化。其实,大家向往的主要是城里人的福利和保障,有了这些保障和服务,他们还是离不开那山那水那乡情。
白虎寨到处是挖魔芋的人,丰硕的果实堆成了小山。可是,收购的人来到敲梆崖下一看,回头就走了。幺妹子心中很着急,好不容易种出了魔芋,却变不成钱。
幺妹子想把村里的土地搞集约经营连片开发,给乡里写了报告,彭乡长不予支持。县里招商引资引来了大老板,想把白虎寨建成狩猎场。白虎寨人对最后一片土地保持着高度警惕,有人大喊:“反对出卖白虎寨!”由此引发了一场有关土地流转的激烈风波,幺妹子被夹在了矛盾的中间。
敲梆崖隧洞工程即将完工之际,出现了垮塌,工程队准备撤走。白虎寨文明新村示范点名额被取消了,一个小小示范村名额的变动,像一根带磷的火柴头重重地划过了焦躁的心,迸出的火花一下子引燃了干枯的野草。积累了几十年的贫穷之气在白虎寨人的心中翻腾。白虎寨人不让工人撤走。公安干警严阵以待。幺妹子面对如此重大的群体事件,无能为力。事后,村长唐先富被撤职,幺妹子受了处分。县委书记上山来看望老赵书记,受到一顿臭骂。县里通知召开三级干部会,传达省委书记的重要批示。听了传达,幺妹子感觉:“我的天,这不是把白虎寨事件给翻过来了吗?”
敲梆崖通车这天,白虎寨作好了迎接大批客人的准备,但县里乡里只搞了一个俭朴的仪式,客人们都走了。老赵书记是最后走的,大家给他的车子后面塞满了山货土产,拉着老赵的手不放,说:“这公路要不是您老人家,不知猴年马月才得通。”老赵书记说:“路通了,大家要好好发展生产,让白虎寨早日脱贫致富。”
在村民大会上,幺妹子不无骄傲地说,我们村今年人均纯收入达到了2000元,终于越过了国家贫困线。大家听了,没有欢呼,很多人吐了一口长气,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仿佛一桩冤屈得以昭雪。可是,没过几天,中央决定将农民人均纯收入2300元作为国家新的扶贫标准。白虎寨仍然处于贫困线之下,大家还得和贫困作最后一搏。
(《白虎寨》,李传锋著,作家出版社2014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