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有句名言:不满是向上的车轮。这确是普适性的真理,用它来检视文学研究,也是讲得通的。在全球化信息化的时代语境下,在文学研究不断深化的氛围中,一个学者最可宝贵的品格,就是对既往研究成果的不满。这种不满,包括对宏观的、微观的,对实时的、走向的,对他人的、自己的不满。只有秉持这种不满,文学研究才会找到新的思维路向和诠释维度,才会不断升华学理高度和学术含量。基于此,我对王保生新近修订的《寂寞寻梦人——沈从文》格外看重,认为它是沈从文研究的崭新收获,是对既往成果的大胆超越和可喜突破。
《寂寞寻梦人——沈从文》站在新世纪的高端,以沈从文的精神特质“寂寞”为抓手,描摹了他起伏跌宕的寻梦人生,为这位现代文学大家留下了五彩缤纷的人生图画和历史写真。从边城走向世界,从底层跃上高端,从寂寞走向繁华,从喧嚣走向淡定,沈从文的传奇人生可谓一蓑烟雨,几多风波。作者在多年研究的基础上,运用大量翔实丰富的资料,特别是新近发掘出来的资料,在宽广的学术天地和理论视野中,对传主的人生履迹进行了清晰的勾画,形成了自己的沈从文人生道路观。它明确地回答了:沈从文是如何从一个边地的苗族青年、行伍丘八,成长为一个具有世界影响的优秀作家;他复杂丰富的人生经历和命运遭际,如何成为他文学创作的丰沛资源和执著寻梦的不竭动力;他如何在寂寞的创作生涯中铸成自己近乎顽固的审美观念和叙事范式,并不懈追求自己特立高洁的人生理想和卓尔不群的艺术个性……不啻如此,作者还对许多被历史遮蔽的真相进行了辨析,对许多被学界误解的问题进行了诠释,对许多鲜为人知的史料进行了披露。作者为我们提供了新材料、新见地,从而升华了我们对其人生道路的新观察、新认识。尤为可贵的是,评传不为贤者讳,不为尊者隐,对许多文坛事件原原本本、实话实说,回归历史的本真面目,彰显了极为可贵的学术勇气。如对当年不同站位的论争参与者的是是非非,以及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作者不回避、不讳饰,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消解、颠覆了诸多有形的和无形的蔽障,努力逼近历史的真髓和本相,提升了评传作为信史的真纯度。这样,在全面的观照和多维的审视中,就超越了既往研究的水准,使这位创作道路曲折漫长、创作成果丰硕复杂、创作地位众说纷纭的寂寞寻梦人的人生道路,得到了更加清晰的呈现和更加公允的评价。
《寂寞寻梦人——沈从文》运用多学科的学理资源,从文本细读和艺术赏析入手,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宏阔背景下,对沈从文不同时期的作品进行了实事求是的解读,对这位文学大家的创作作了比较准确的定位。作为一部文学评传,最重要的是评论,是独具只眼的评,是全面深刻的论,是不同凡俗的见地,是新颖独到的观点。没有这些,评传的写作就失去了价值和意义。与那些习见的同质化的评传不同,这部评传的理论框架坚实,理论基础深厚。作者以马克思主义的文艺思想为指针,借助政治学、经济学、哲学、美学、社会学、心理学等媒介,走进沈从文丰富博大的精神领地和艺术世界,剖析他出奇出新的叙事方式和审美特质。这之中,文本细读和艺术赏析是获益颇多的利器。凭借这些,作者对复杂多义的作品坦陈自己的见解,对被扭曲的问题进行廓清,对被误读的原著进行辩诬,对某些被过度解读的文本进行复原,对某些一度流行的不实之词进行匡正。比如,对沈从文乡土文学的认识和评价就十分客观、到位。在人生的波峰浪谷中,寂寞的沈从文何以在那个风雷激荡的时代疏离主流、沉浸在精神还乡的创作中?何以对湘西那片故土不断回望、倾注了那么浓重的深情?作者认为,除了作家审美观念的固化之外,更重要的是,他要通过“对原始生命力的呼唤”,批判国民的劣根性,以“对抗都市文化的堕落”,从而高扬传统的中华民族精神。因而,说他远离政治、背对时代是不公正的。显然,这是非常肯綮的评断,是能够获得共识的公允之论。同样,对沈从文作品价值的整体评估,作者也力求客观公正。他对沈从文走红半个多世纪的代表作品,如《边城》《湘行散记》《龙朱》《柏子》等的分析,既没有皈依那些哗众取宠、耸人听闻的另类看法,也没有那种刻意缩小、随意放大的惊人之论,更没有盲目认同或者照搬域外时髦、时尚的观点,有的是沉稳地、全面地审视和研讨这些作品的复杂性、多义性、深刻性,有的是在冷静的考察和反复的思索中,推出的独特的、贴近文本实际的判断。这,大概也是本部评传的突破之处和学术亮点吧。
作为一部修订再版的评传,本书几乎是另起炉灶、重新建构、揉碎重写的。比起当年的版本来,它资料更加丰富,学理更加缜密,论述更加细腻,话语更加流畅。能够做到这些,这部评传受到学界的重视和读者的欢迎,应该是预料中的事情。
(《寂寞寻梦人——沈从文》,王保生著,中国社会出版社2013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