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的日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2月19日07:19 小 山

　　草芽日：晴，有鸟叫

　　草发芽了，在院子的鹅卵石矮墙下面，那里是早晨太阳最先照到的地方。

　　这是我很高兴的一天，我认识了一棵绿颜色的草——呀，她模样比我还小。

　　妈妈说，在我还是一个蛋的时候，就比鸡蛋、鸭蛋都大。比麻雀蛋、燕子蛋更大得多了。

　　可我从蛋里出来好几天了——用妈妈的话来说，我已经是很漂亮的小姑娘了，毛茸茸的漂亮。我是妈妈惟一的小孩。鸡雏们却是一大群，也都毛茸茸的，被鸡妈妈木米骄傲地领着，老大、老二、老三……老十三，很像一个大汤碗后面尾随着十几个小汤匙儿。他们在院里院外自由地到处走着，鸡妈妈木米趾高气扬，好像谁也不惧，哪个都不敢欺负他们一家。

　　我可就不行了，基本上总站在一个地方，离鹅棚很近，离菜地还有一段距离。就由于妈妈只有我一个宝贝。假如我迷路了，比如，我只是独自到卷心菜下面站了一小会儿，妈妈便会十分焦虑，慌张地来寻我，夸张地说：

　　“艾莉，菜地里是让鹅蒙头转向的地方，离远点儿！你也要小心菜青虫把你领进绿色的迷宫！”我一次次被妈妈强行带回到鹅棚前。

　　妈妈说，只有屋檐下面是安全的。但我看见菜地里经常洒满阳光。阳光也使院子里的墙根下有了这棵美丽的草。

　　这棵草，该叫她小美。

　　发呆日：晴，刚刚雨后

　　早餐吃完了玉米，我瞧着墙壁发呆——

　　妈妈在屋檐下喊我：“艾莉，你需要喝水吗？铁盆子里刚来了一勺子！”

　　我假装没听见，懒洋洋地歪头看一眼小美。她有两片叶子了。

　　我不喜欢那个铁盆子里的水，有股铁锈味。为什么我不能喝菜地垄沟里的雨水呢？我觉得雨水很甜。青菜也会和我的感受一样。可是，妈妈不止一次地叮嘱我，雨水不干净，里面有虫子。

　　鹅不吃虫子。而且，我有点怕虫子。草怕虫子吗？看起来，小美还不知道虫子的厉害呢。

　　然而，鸡雏们真是不怕虫子，他们围攻一条肥虫，甚至两只鸡雏后来都气急败坏，生硬地争夺，把虫子抻得细长，虫子眼看快要被挣断了！鸡妈妈木米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好吃惊他们的残忍。

　　我妈妈不会看着我粗鲁地对待别人。她走向我了——“艾莉，墙上挂着画吗？你呆头呆脑看什么啊！”

　　辣椒日：阴，没有动静

　　菜地边缘栽种着辣椒，辣椒开花是白色小花，像星星一样，纯洁，谦虚。土豆秧子开花，也像这种小星星飘满了田地。我隔着大门口的栅栏门能看到土豆田。

　　但有些花比太阳还骄傲，南瓜花便是这个样子。它刚开出来艳艳的黄色，就喇叭一样高喊：“大家听着，我是最大最大的花！”

　　这声音真是可怕。可这提醒了我，我也是够骄傲的了，也可怕。我说过鹅蛋比鸭蛋、鸡蛋都大。大，就有什么特殊吗？毛虫大，只是更吓人罢了。

　　这是小美说的。当她长出第三片叶子时，遭遇过一次毛毛虫。

　　我喜欢白色的小小花儿，纯洁、谦虚像星星一样。妈妈却告诉我，辣椒藤结出的辣椒是很辣很辣的，鹅吃一口能辣出眼泪！

　　哦，难道花儿和果实不是一回事吗？

　　毛虫日：晴，电线在叫

　　我在樱桃树下打盹儿哩，突然传来草的尖细哭声——

　　“救救我，救救我……”

　　一看，是小美在缩着发抖，我便无法坐视不管了。谁在欺负弱小又乖巧的小美啊？！

　　我赶忙急急地走过去——这时，才发现我自己是多么笨，不仅不会快速跑动起来，还歪歪扭扭地差点跌跟头！(这不，小猪猪格兰已经在咯咯笑个不停了，他懒洋洋地趴在猪圈木门上，看戏一样取笑我。)

　　果然，是一条大毛毛虫在威胁小美。它上半身已经直立起来，立即要搭到草叶上，可见小美的惊惧是多么可以理解。仅仅有三片叶子的小美，闭着眼睛，惊慌失措，它根本不愿看着悲剧上演在自己身上。但她除了绝望地哭喊，无计可施，阻挡不了毛虫的恶行。

　　我用脚狠劲地踢毛虫，“滚！滚！”

　　虽然我也怕毛虫对我耍无赖，可我更不能看着小美被毛虫吞吃了啊。据说，毛虫吃小草，狼吞虎咽，比一把锯子锯断树都快。一场凶恶伤害善良的阴谋即将得逞，院子里的英雄们啊，你们都躲在哪里呀？我的脚蹼对付毛虫，竟然毫不起作用。

　　上帝啊，你真好！上帝派来了麻雀救小美。只见麻雀西西“噗”地落在墙根下面，尖嘴冲着毛虫，亮眼睛瞪着毛虫——毛虫身子一软，迅速从小美身上滑下来，嬉皮笑脸地跟西西一个劲地点头，好像它刚才不过是和小美逗逗乐子，所以，也用不着道歉，便大摇大摆地进入菜地里了。

　　“小美，别哭，没事了，没事了。”我用脖颈抚摸小美的叶子。

　　小美还是紧缩身子，瑟瑟发抖着。看吧，一个弱小生命面对暴徒时，又能怎样？

　　我原以为鹅是不强大的，但小小的植物才真是弱不禁风！

　　风日：中午，烟囱在叫

　　风和风比较，是很不一样的。

　　如果微风吹进院子，那是很舒服的时刻，连蔬菜们这个时候也颇为高兴，好像它们迎风长，长得更快。但是，大风天就不同了。大风急速地刮起后，飞沙走石，空气变得浑浊不堪，似乎要把整个菜园卷走！烟囱发出古怪的叫声……这哪里是刮风啊？你可以怀疑是一个疯婆子骑着鸡毛掸子耍威风来了。

　　我在鹅棚下面倒是安全的。妈妈对天气自言自语着，寸步不离我身边。当她时而望天一脸虔诚，我知道她又在为整个院子的生命祈祷了——尤其是给喂养我们的主人。

　　高兴的是，小美在墙根下也毫发无损。那面矮墙像父亲一样保护她，大风根本奈何不了矮墙。所以，伴着风声，小美挥舞自己的叶片，竟然哼唱歌曲：“吹吧，吹吧，我在风中跳舞长大……”

　　哦，一个孩子有了安全感，便健康快乐。

　　艾莉鹅也有妈妈保护呢。

　　鸡雏老十三，却发傻地冲出鸡舍，对暴风感兴趣——

　　这回可好看了，疯婆子似的大风，伸出巫术的魔爪抓她，马上就要把她变成握在手心里的碎骨头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疯婆子什么都做得到。

　　鸡妈妈木米也不是好惹的，她已箭步赶来，嗓子眼里发出威吓的叫声，浑身的羽毛像巫婆的斗篷在风中鼓胀着，气汹汹来和疯婆子夺孩子——

　　最后，鸡雏老十三被木米用腋窝夹起，娘儿俩拼了命地跑回鸡舍。

　　而大风还在嗷嗷叫着……

　　好一阵子，院子里才风息宁静了。

　　月光日：晴，猫头鹰在树上

　　大风过后的第二天夜晚，夜幕格外晴朗——

　　我指的是，抬头就看见了干干净净的月亮。好像灰尘云烟都被风吹跑了，月光明亮了三倍，照着院落。

　　平日这时已熟睡的我，对妈妈说：“艾莉要看大月亮！”

　　妈妈答应了，让我把头伸出鹅棚宽宽的缝隙。

　　如果是漆黑的夜晚，我绝不敢把头放在外面。妈妈说，狐狸大叔饥不择食时，会进村偷走我们。我的头岂不成了引诱他的肉块儿？

　　今夜什么危险都不会有，月光很亮。窃贼不会自投罗网。月光也满照着菜地，尽管蔬菜们都已经睡着了，菜地里一片安详。

　　我听见蟋蟀在拉琴，一种民间小调，像是给小孩子唱的摇篮曲……

　　鸡舍里传出呼噜声，一定是疲乏的鸡妈妈木米发出来的。鸡雏们则静静地进入梦乡。

　　小猪猪格兰哼哼了几句，像是吃得太饱了，反而影响了睡眠。

　　大黑狗在大门外能干什么呢？不管他怎么凶恶，也上不了天去疯咬皎洁的大月亮。

　　我不相信美好会被黑东西吞噬。

　　种子日：晴，蝴蝶在飞

　　早饭后，我看见一颗黑黑的小种子，从菜地里走出来，要往墙缝里钻。

　　“小家伙，你这是干什么？”我问它。

　　“到墙外流浪去！”种子回答得好干脆哦。

　　我以为种子都是不能走的，要菜农安排到哪个位置上才行。或者，它们到远方也要乘风而行，要么，是被鸟儿带走的。我怎么没想到种子自己就能走出院子呢？看吧，这颗种子胸有成竹地出走，一点儿不畏惧，它甚至要穿墙出去。

　　我认得它，它是葱的种子，黑黑的，有棱有角，很机灵。

　　“墙外也有你的葱姐妹吗？”我问。

　　成片的葱都站在菜地里，叶子墨绿墨绿的，伸出一个花梗，花落结籽，很像蒲公英举着伞状的头颅。葱的种子却不能像蒲公英的种子那样乘着微风飘走。

　　一定是这颗葱的种子等得不耐烦了。是啊，它说：“走出去再说！总之不愿在这里，这块菜地太狭小了！”

　　眼见它傻瓜一样要碰壁，以为撞墙就能冲出去。可鹅是无法劝说一颗葱的种子的，因为葱的种子自认为聪明，它是不会听劝的。再说，由于生命的样式不同，植物的种子不会听从动物的话。

　　葱的种子就像小野猪一样刚猛地往墙洞里钻——我敢说，这颗种子会迷路的。因为，墙外也只是一摊烂泥而已。

　　我很想用嘴巴叼它回到菜地。它看出了我的意图，扭头狠狠瞪了我一眼。

　　它要做不着边际的事情，我多想阻止啊，要知道，葱的种子离开菜地即使能活下来，它也只会变成没用的野菜了。情急之下，我有点野蛮地干预这颗种子了，用我刚刚硬朗的翅膀用力一扇——

　　这颗葱的种子就回到了葱地里。

　　它，还会一意孤行要走出菜地吗？

　　开花日：晴，蜻蜓落在尖刺上

　　幸福的事情来了！

　　小美抽穗了。

　　我为小美感到幸福。

　　妈妈也走了过来，看着小美，亲吻她一下，再亲吻我一下，说：“哈，艾莉，小美终于和你一样高了！”

　　真的，我在矮墙下面贴着小美站立，她长出的新穗儿与我的鹅头在同一高度上。

　　本来嘛，我们差不多一起出生在早春，过了夏天，到了初秋，只是我胖了一些，而她仍然是苗条的小姑娘。

　　第三天，我又来看小美，啊呀，她开出花了！

　　小美的花儿是浅绿色的，一串一串，优雅地摇曳在微风中……墙根下的小美连腰肢也轻盈地摆动起来——她很快乐啊。

　　“祝贺你！小美，你像凤仙花一样漂亮！”我说。

　　这是真的，花儿无论大小怎样有所区别，还是颜色有什么不同，但是她们美丽的本质是相同的。

　　小猪猪格兰也这么认为，他趴在木门上好奇地欣赏各种花。

　　鸡雏们长大了，成了大鸡，可鸡妈妈木米也这么告诉孩子们，她们同样喜欢院子里的花儿，无论是鸡冠花、大丽花，还是野蒿、小草开出的小不点儿的花。

　　欢庆日：晴，苹果红了

　　今天，我能出院子了！

　　由于高兴，我早早地就醒来了，盯着金星盼着天亮。

　　妈妈为什么不给我系一条红丝巾呀？或者为我准备一双红鞋子？她只是一遍遍梳理我的白色羽毛，又耐心地整理我放在后背上的翅膀，并且，在黎明的天光中，她突然用力地抱紧我！

　　“不要怕大黑狗，艾莉，他总是恐吓畏惧他的孩子，如果你不慌张，也不胆小地看着他，他便会夹着尾巴沮丧地坐在那里而已。”妈妈叮嘱我。

　　是的，我和小美一样长大了，不再害怕自己的黑影子，也绝不怕什么子虚乌有的凶神恶煞。至于一条愚蠢的黑狗，就让他死脑筋在那里守着自己吧。

　　我没忘记告诉好朋友小美：“亲爱的，我要到河边草地上去！”

　　小美和我一样快乐，她为我高兴。她只是说一句：“代我问候那些草姐妹们！”

　　小美高举着自己的五片叶子，送我出门。我看都不看那个恶棍一眼，根本不想与他的魔鬼眼神对视。

　　对了，我还要告诉亲爱的读者：我不但学会了写“心”字，我还天天用心对上帝说话。

　　现在，河边的青草香气已远远地飘过来，河水的叮咚声已进入我的耳中——就连小教堂的钟声也“当、当、当……”地响起。

　　没什么犹豫的，我加快了脚步，步入清凌凌的河水中。

　　插图：恒  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