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行动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2月19日07:18 牧 铃

　　接下来的三天我和马明都没进教室，天天在班主任的房间里装哑巴和傻子。我当然高兴。就冲着不用上课不用去背那些早已滚瓜烂熟了的复习提纲，也能叫我高兴，何况是演哑剧这种新鲜事儿！

　　马明却吓坏了。听说要在乡镇中学的大舞台上当着一两千观众表演，他就紧张得腿肚子转筋。怎奈班主任拿定了主意，再也不肯放过他。

　　我们要演的节目其实很简单：我演的仆人，在打扫房间时打破了主人心爱的大镜子，正好主人回来了，而这位主人是一到家就要照镜子的。急中生智，仆人只得从鸡毛掸子上拔两根黑鸡毛粘在嘴唇上当胡子，站到空镜框后面，冒充主人的镜中影像……

　　班主任说这节目不少人演过，难度并不大，最要紧的是镜框内外两人形象、动作的一致。她说有我们俩这么好的条件，一定能演出令观众拍案叫绝的效果。

　　我觉得挺好玩，挺对我的胃口。可是马明……这家伙咋这么不争气啊，瞧他那呆头笨脑的样子！走到“镜子”前，本该先理理八字胡，他却搔起了后脑勺；接下来是梳头发，他呢，急着把手插进兜里……

　　“倒过来，倒过来！”充当导演的班主任喊，“来，马明，你索性啥也别想，只顾走向镜子；后面的动作，完全跟马亮学……对，就这样——马亮，下面由你主动……”

　　“主动”到了我手里一切都好办了。我不仅按导演讲述的一招一式全盘照搬，在掏出手绢擦过鼻子又擦了擦并不存在的镜子后，还即兴发挥来了个腮帮上打蚊子的动作，然后反着“爪子”搔痒痒，就像我们装“美猴王”时那样。

　　“好极了，马亮，发挥得不错！”“导演”兴奋得直拍手，“马明，跟上——同步，记着，同步是演出成功的关键！”

　　不管班主任提醒了多少个同步，马明老是比我慢半拍。最后，班主任只得一再降低我的动作速度。当我慢得像个老头儿时，马明总算跟得上了。

　　班主任擦了擦急出来的满头大汗，吩咐我们一遍接一遍地排练下去，直到完全同步。

　　操练到5月31号的下午，当着本校师生“彩排”时我们已经相当纯熟。马明虽说还有些木头木脑，但没出洋相。最后大家一致通过，由我们俩代表学校“出征”。

　　回家的路上马明说他保不定明天上台不吓得尿裤。又问我为啥“彩排”的8分钟显得那么长，能不能缩短点儿？

　　我说那很简单，咱们把动作加快，至少能提前一分钟结束。

　　“提前半分钟也好啊！”马明看见了一线希望，“伴奏音乐是反复播放的。咱们弄快点儿没问题。”

　　我担心他跟不上。因为直到现在，他的一举一动全仗我这个“镜中人”领着。他一紧张脑瓜就一片空白，没有我示范，他一个动作也完成不了。

　　“我反正跟着你做，应该错不了。”

　　“好吧。”我勉强同意了。快就快一点吧，就凭我们这两下子，还指望获奖？完成任务拉倒吧。

　　没想到——没想到演出居然大获成功。

　　不，并非马明忽然勇敢，忽然变灵敏了，他还是那样一再被我加快的动作落下半拍。但恰恰是这真人比“影子”反而慢些的表演，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滑稽效果。节目刚演到一半，观众的情绪被我们调动起来，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受掌声鼓舞，我即兴掺入了几个小花招，其中一个是抓住蚊子恶狠狠地塞进嘴里吃下去……

　　马明打了个哆嗦，像是为吃不吃蚊子犹豫了半秒；然后，他强忍恶心吞吃了蚊子。

　　观众笑得前仰后合。

　　最后，该识破了仆人诡计的主人气急败坏闯入镜框与仆人打成一团。可马明不主动，我一急，伸手把他拽了进来……

　　打累了的两个人撞倒了镜框并肩坐在台上，亮相，“定格”。“谢幕——谢幕呀！”班主任关了音乐，躲在侧幕后拼命朝我们打手势。哦，险些忘了！

　　我爬起身扯掉胡子，拉着马明跑向前台向观众鞠躬，才发现老大的胡子还粘在脸上。我伸手替他揪下。

　　哇！掌声笑声中蹦出许多惊叹。我明白这惊叹的含义——双生兄弟不稀罕，可要找出我们这么相似的，还真不容易！

　　不用说，我们为学校挣回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文艺汇演优秀节目奖(而且是一等奖)。当晚，市电视台少儿节目中还选播了我们演出的那段录像。

　　第一次上电视也是最后一次。那位爱好文艺的班主任只干了一学期就完成了她的支教任务回省城了。新班主任取消了我们的音乐、体育和图画课，拽着我们飞快地跑过了万分紧张的六年级，跑进了乡镇中学。

　　不知不觉间，我们变成了令小娃娃们欣羡不已的初中生，能算半拉大人了。大人就不能胡闹。我的领导权也该派上正当用途啦。

　　身为“领导”的我变严肃了些。我开始考虑一些重大问题。比如说上网吧，我再不去碰那些低幼游戏，至少得玩军事或探险；关键时刻，还查阅一下农产品行情，为家里出售粮食作物和肥猪鲜鱼提供参考意见。这么露过几手之后，父母对我说的话日益重视起来，连买什么化肥打什么农药，都先跟我商量；家事碰上了难题，也习惯性地把眼光投向我。

　　“下学期的学费……”

　　“别发愁。‘双抢’完了我们去挑河沙，自己挣！”

　　“昨夜下冰雹把屋瓦砸漏了……”

　　“没事儿。马明，扛梯子，咱们上房修整！”

　　“冬娃崽偷咱家园里的青柑，踩断了好多果枝……”

　　“真的？走，老大，教训那个家伙去！”

　　向来服从领导的马明二话不说，就跟我下河挑沙上房盖漏，就跟我一起到山坡上寻着放牛的冬娃崽，当着小伙伴的面，把他按在地上“教训”得杀猪似的求饶，让满村小家伙们都晓得，马明马亮家的果子不是那么好偷的！

　　不论干活儿还是干仗，我们总是形影不离。孪生兄弟的默契配合，把我们变得像童话中那双头六臂的巨人，威力非同小可。

　　不久，我们又有了一次至关紧要的联合行动。我们4个初一班，倒有3/4的同学小学没学过英语。学校只得把那1/4编为一个班，让他们先行一步。其余的3个班便不由得产生了些许紧迫感。偏偏教我们英语的老先生告诉我们，说他的发音不是很准，叫我们自己多听听录音。

　　可全校就那么一套英语教学碟。这当儿，同村的马玫瑰她姐从城里给她捎来了一台“步步高”VCD，这么一来，她爹两年前为她准备的单放机和全套24盘英语磁带成了老古董，压根儿用不上了。羡慕得眼红的便打起了马玫瑰的主意。

　　马明说：“别做梦啊，人家才不会借给咱呢。上四年级时你揍过她两回，你忘啦？”

　　我没忘。马玫瑰至今还叫我坏蛋马亮，我能忘得了吗。可马明没得罪过她啊。我说：“咱们串演一场苦肉计吧。你跟我打架，打败了我，马玫瑰一定觉得挺解气，你就好跟她套近乎，借机子了。”

　　下午放学，我们守候在马玫瑰回家必经之路边，眼看着她的红衣裙一闪一闪从竹林那边过来，我大叫一声，揪住马明往草地上滚。谁知马明不争气，反而被我打败了。

　　“揍我脑袋呀！”我把马明拽到上边，“使劲！”

　　马明的拳头软绵绵地落在我头上。哪像干仗啊，这么打下去，苦肉计要露馅的！我可要装得像样些！一声大吼，我又骑到了他背上。

　　偷眼瞧瞧，远远站着观战的马玫瑰满面惊慌……

　　她是替马明担心吗？

　　瞎猜！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纠缠在一起，她能分得出谁是谁？

　　我忽然有了主意，一边抡起拳头狠揍马明的屁股，一边“马亮马亮”地骂。

　　马玫瑰脸上果然露出一些兴奋。

　　我这才放开马明，让他落荒而逃，自己装作刚看见马玫瑰似的跟她打招呼。

　　“干吗呀，打这么凶！”马玫瑰问。

　　“我说马亮这小子真不是东西，弄丢了钢笔，还想来混我那支。”说着话，马玫瑰拾起书包递给我，我就跟她一起往村道上走。一边走，我一边气愤地骂马亮。马玫瑰也数落了马亮许多罪行，跟我这个假马明同仇敌忾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又装成马明去邀马玫瑰上山采蘑菇。我把最鲜美的蘑菇全让给她，回家时，还帮她把背篓挑到村口。到下午放牛跟她“无意中”走到一起时，马玫瑰对我已全无戒心，我刚开口说了个借，她就乐颠颠地从家里取来了那个单放机和所有磁带。

　　“千万别给马亮那坏蛋听！”把东西交给我时马玫瑰再三交代。她做梦也想不到我正是坏蛋马亮，而且马明马亮只有一张床，每晚都躺在一起听她的磁带，分享联合行动的胜利果实。

　　我们对英语的兴趣就是在分享胜利果实的过程中培养起来的。不消说，学习成绩也一个劲儿往前蹿了。为了报答，课余和节假日，我们还是轮流去帮马玫瑰，打架、抓鱼，到寻找失散了的牛犊子，做寒假作业……啥都帮。当然是谁去帮，谁就“演”马明。

　　这天，真马明从马玫瑰家扛回来一捆书，沉甸甸的，足有20本。翻开看看，有《神秘岛》《魔匣》《三个探险家》《北斗星村》，还有《趣味几何学》《趣味物理学》……说老实话，念了6年多书，除了同学们之间流传的几本日本卡通故事，我们从没接触过正规的课外书。

　　这一堆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新书，光是封面和标题就把我给吸引住了！我一面迫不及待地翻翻这本，看看那本，一面打听书的来由。

　　马明说又是马玫瑰她姐从城里捎来的，规定她这个寒假和下个暑假要全部读完，还得做读书笔记写读后感，马玫瑰愁得要哭。她一看书就头疼，何况电视台为假期学生推荐了《还珠格格》和《星光灿烂猪八戒》，她看电视都忙不过来，哪还有时间看书？

　　“所以咱们得伸出友谊之手帮她一把了！”我心花怒放。

　　“可不能白看。” 马明说，“每看一本，都得替她写下大意，好让她一下子看完，就能回答她姐的提问。”

　　那没问题！我们把书搬上楼，搬开家具农具，把靠窗处布置成一个小小的图书角。

　　雨雪下了4天，我们猫在楼上泡了4天书本。开始只是好奇。除了课本和漫画没见过别的书，我们也真该开开眼界了。可刚读了小半本我就再也扔不开它。一本接一本地往下读，我心里像是点燃了许多盏灯，照亮一个个旮旮旯旯；又像是开启了好些天窗，让我追随着书中的人物从那些窗口飞出，神游在新奇绚丽的未知世界……

　　“没想到数学这么好玩！”马明合上一本《趣味数学》叹息着，“咱们不爱数学，丢掉了好多乐趣！”

　　我急忙用手中的《海底两万里》换下他那本。

　　囫囵吞枣地把那堆书全部浏览一遍之后，我也像马明那样沉住气细嚼慢咽了。

　　这天爸叫我们吃晚饭，连叫几声没人应，他爬上楼，才发现我们傻子似的“醉”在书本里。老爸不高兴了。也难怪他那样，只读过两年书，连农药说明书都读不顺畅的他怎么能想象书本带给我们的快乐！

　　(《影子行动》，牧铃著，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2010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