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我读了一个颜歌的长篇《声音乐团》,强烈打动了我,那种冲击是缘于对她实验性炫技的赞叹。这个“80后”女生有太多可能性了,于是我把她列入了“不时询问创作情况”名单。约稿电话聊过几次后,上海人天生自觉的距离感到了她嘴里,变成“我想听你用清清淡淡的语气跟我说话”。是的,低语时的颜歌,私下里的颜歌,是很爱撒娇的女生。
她为那个长篇做宣传时来到了上海,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的大眼睛给震慑住了。饭局上她兵来将挡,喝酒喝得随性,那道放眼饭桌的目光强悍不羁,配上温柔甜美的嗓音,让人觉得是一个奇异的小宇宙在灼灼转动。当时我就想,假如她不炫技,贴着自己的生活写,会是怎样斑斓的色彩呢?
饭后我们去喝酒,喝的是啤酒,她老老实实坐在我对面,讲的却是八卦、荤段子。后来她喝高了,那时我觉得,她是个寂寞的小女孩,需要与人长谈,她会将自己的灵魂赤裸裸地展示出来。
后来,果然就有了《段逸兴的一家》。写这个小说的时候,颜歌一个人在美国读书,大概因为思乡,写起来就很放松,没有端着的技巧架子,所有四川生活的泼辣色彩,都囊括在那个长篇的字里行间,完全没有了女气,接地气接得活色生香,有一种纵横的光芒,我一路看一路笑,看完真想也来碗肥肠粉。她在私信里告诉我,“觉得这是我骨肉里想写的一种玩意儿,很畅快……越接近生活就越难以把握。过了显得油腻,不足又显得做作。”它最开始叫做《戴月行的一家》,戴月行是颜歌的本名。我一直只喜欢最初那个标题。
后来,后来。我们聊着聊着小说,就从编辑与作者的关系变成了文友的关系,她说,“有人遥遥地和自己一起写小说,就觉得充满力量。”
我们只见过一次面。
所以,关于颜歌,我还知道些什么呢?她只能晚上开工,会一直写到天快亮了,白天没法写东西;她不会开车;她喜欢旅行但不喜欢一个人旅行,觉得那样很孤单;旅行时不喜欢带电脑工作,会直到走前那一晚才拖拖拉拉收拾行李。基本上,除了写小说,她有非一般的拖延症;她的身体不太好,动不动感冒发烧,往往拼命冲刺完一个长篇后就会病倒,“写完人就傻了”;她的博士论文写了整整17万字,写完“觉得人都苍老了”。主要是写对少数族裔方面的美国新生代作家文化研究,自称论文脑残儿童;写小说写不下去是常态,所以,遇到问题,卡住,她会看作是好事。“解决了问题就升级了……圣斗士……”每次写高兴了她会对自己说“稳住!稳住呀。嘻嘻”。写不出来的时候,她会自己一个人做一桌子菜,据说很好吃,或者打扫卫生……
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但我们聊过许多许多。
她是个作家,纯粹的作家。她永远不会从远处,从阳台上,观看人生的盛宴,这就是她对生活的态度。
所以,在我眼里,颜歌是一朵健硕粗粝的大丽花,红色的,花瓣上撒满红辣椒面儿,酣畅。远观,出一身热汗,近看,所有积郁都通畅。但在花儿自己,她会觉得,只有快乐以及写出好小说,才会带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