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国任何一个其他省份,很难找到像浙江实力这么强、阵容这么整齐、结构这么合理的一个创作团队,不仅是小说,散文、诗歌、评论都很有成就,是整体生机都很好的一个省份。
张忌是我熟悉的作家,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艾伟就曾经向我推荐过张忌,那时候我就对张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两三年张忌写得少了一点,今年又开始来劲了,在《人民文学》杂志也刚发表过一篇小说。张忌小说叙述非常成熟,慢慢悠悠把一个个人物性格最后都写到充分的程度。像《搭子》这篇小说,写到了人与人之间各种各样的关系。张忌的写作不是用非常狂躁的节奏来推进小说,而是非常平静,里面又别有慧心,给人感觉这个作家既聪明又耐得住性子,人物性格都很鲜明。这个小说中,亚飞的烦恼和对小美的担忧是一个基本的故事,但通过这个故事带出了一群朋友或者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人物。写的肯定不是人杰的故事,但又绝对不是人渣的故事,归根结底是写人的故事。
另一篇小说《宁宁》,是写一个渴望尊严的女技师的故事,这个尊严并不是通俗意义上我们所说的而是真爱的尊严。比如在风月场里的人,她是很难对一个类似于嫖客这样的人动情的,可偏偏写了她对这样一个男人动了情。有一个细节非常动人,和一般我们看到的风月小说不一样,看了那个细节之后,感觉张忌写了类似于鲁迅的《准风月谈》,写了一个准风月小说。这个细节是这样的:男人眼睛里进东西了,女主人公告诉他不要揉,接着她问了男人一句:你嫌我脏吗?男人有点惊讶,摇了摇头,然后她凑近他的脸,伸出舌头迅速舔了他的眼睛。男人愣在那里睁大眼睛,睫毛湿润,似乎受到了惊吓,她就问他好些了吗?他答了一句“嗯”,笑了。他知道这个场景会在今后很长时间里坚固地留在他的记忆里。这是小说里非常关键的一个细节,这样的动作出现,一个是说明女主人公很聪明,但进一步说明她确实把对面这个人当做人来看,而不是当做一个嫖客。还有,这里问到“你嫌我脏吗?”这句话,突破了这个行业里的内心禁忌,但张忌就想通过禁忌之上把这个人物写出来。此外,有很多细致的内容,包括场景转换等等,像张忌这么技术娴熟的作家处理得非常娴熟,具备了一个好小说家的素质。
在我看到的“70后”和“80初”的作家群里面,张忌是非常突出的,是特别会叙述的一个作家。
张忌小说里面有很多日常的场景描写,包括化妆、交费、约会这样的故事,我很佩服张忌怎么能写得这么细腻。一个作家,他得体贴了、体恤了女主人公才能够写得这么细腻。从张忌的写作中,我感受到,一个作家不妨锤炼锤炼自己,写自己熟悉的东西固然很容易,但一个跟自身差距很大的人物能不能写?一个好的作家无论写恶棍还是流氓,写底层或者高层的人,首先得把心交过去,要完完全全贴着人物走才能写出来。张忌在这方面完成得非常好。
顾文艳是一个1991年出生的留学生,《唤笑记》确实把我吓了一跳,我觉得这个小作家真是一个才女。整个小说的题目和要讲的这个故事,是很难得见的一种既有现实感同时又在现实之上的感觉,在90年代的时候,我们读吴玄的《玄白》就有这样的感受,写得非常实,但最后你发现他写的并不是这件事,尽管所有笔墨都用在这件事上。《唤笑记》刻画了廖弈婷这个人物,从笑容赢得一切,所有的光环都在她身上,于是很容易引起人们的羡慕嫉妒恨。笑容在这个小说里被无限放大,充分发挥了一种文学的想象能力。小说虚构了算命先生以及学校的生活之间产生的联系,事实上不仅是写一个校园,而是写人的群体,这种群体的概括力和象征力,在现代文学初期的时候鲁迅他们就是这么做的,这是一个非常具有国际视域的小说。这本专辑里她还有一篇短的散文,叫《群人》。她探索了散文陌生的文体,这类散文过去就有,它不给你说是什么,而是指一些即时的场景,可能会把不相干的东西加进来,她写的是“群人”而不叫“人群”,事实上是写情感和心绪的复杂性。这个《群人》的文笔比小说还好,这种很短的散文,就像过去30年代梁遇春等作家们擅长的文笔,显示了顾文艳非常突出的一种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