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北大荒知青的青春情结——读董爱平诗集《我的那片土地》

　　屈指算来，1968年6月18日，中央军委批准成立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当年12月21日发表毛泽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迄今已整整45个年头。当年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的知青中最小的六九届“小北京”今年也进入花甲之年。2013年6月18日，在原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北大荒知青志愿者委员会的筹划操办下，来自全国各地的3000多名知青集聚北京，纪念这个难忘的日子，让人百慨端生。在我看来，一代人的青春只要发生过，就不可避免地对这代人产生难以磨灭的影响。对北大荒知青来说，留给这代人惟一的标记，便是理想主义和激情。如今，曾经的北大荒战友董爱平的诗集《我的那片土地》出版了。看毕诗集，我首先想起的，便是上述那些感受。

　　列宁曾经说过，无产阶级靠着《国际歌》就能找到战友，那么，北大荒知青就以理想主义的青春和激情，彼此相拥相通。如今，这种理想主义的青春和激情，都凝聚在这本诗集里，化作这些让人感慨万千的诗篇。《致敬——为我们青春的历史》《黑土之吻》《回望》《白桦树》《我的一串汗珠》《感谢你，篝火》……作者这些怀念北大荒、怀念青春岁月的诗篇，无一不倾述着刻骨铭心的青春记忆，回荡着不息的理想主义激情。用作者自己的话说：“在渐渐走向历史深处的知青往事中发掘一点印记，为当年的生活做一点诗化的记录。简单地说，为北大荒战友荒友写一首大家能喜欢的知青诗，让他们从中看到当年自己青春的身影和心灵，也在当今物欲横流和喧嚣的社会中，让他们的青春记忆放射出价值之光，留下精神的骨骼”。(《作者后记》)

　　不错，正是“精神的骨骼”，成为这本诗集最重要的特色。作者不纠缠于青春的“无悔”还是“有悔”，他甚至努力超越对于历史的评价，而致力于发掘知青岁月给人生带来的丰厚馈赠：“那飘扬的旗帜上写着——纯洁和激情/荣誉和牺牲……/但是黑土地记着/我们默默地燃烧青春/温暖受伤的祖国”(《青春祭奠》)；“回望是青春的纪念碑/回望是人生的财富/回望是心灵的家园/我们庆幸/在这理想贫乏的年代/有一片值得回望的土地”(《回望》)；“我们无愧自己的城市/我们无愧祖国/已经凝固的往事/让生命永远鲜活”(《知青日记》)……在作者的感受里，那是“我们自己的历史”，“参加的是——救助祖国的行动，履行的是——匹夫的责任”，因此，我们是在“写一章时代/绝无仅有的——青春悲情史诗”，因此，“我们应当/向它致敬/向自己的历史致敬”。在我看来，《致敬——为我们青春的历史》是一首值得知青们反复诵读的好诗，那里凝结的诗情，既有知青们梦魂萦绕的记忆，也有梦醒之际的思索；既有对于青涩岁月的惆怅，更有挣脱时代羁绊的欣喜，诗里贯穿的准确和犀利，穿透历史的重重迷障，直抵人生的真谛——那一定是作者毕生的苦思所得，值得成为知青们临近人生终点时的漂亮句号。

　　董爱平的这些诗，并不像许多知青诗人那样写于知青时代，而是写在回城工作多年，甚至临近退休之际。因此，知青生活的回忆对于他，犹如一个反复咀嚼的梦，凝练简洁而不流于斑斓浅薄；又如一杯沉积多年的酒，纯正醇厚而不止于甘冽诱人。他写白桦树，既有“白桦树挑着中秋的月亮/能映进我的影子吗/让妈妈看看儿女成长的模样”那样的清丽，但是却收束于“说出和白桦树守护四十年的秘密/那两个字是——坚强”这样的果决(《白桦树》)；一个柔弱同学40多年前吃包子的背影，令作者念念不忘的则是：“肩上/有一座大山/山下/有一片黑土地”(《背影·1969》)；连队吊在树杈上的耙片充作早晚的钟声，而今在董爱平心里，“青春岁月磨出了老茧/梦也有了金属的质感”(《钟声》)……这些诗行里，潜藏着一言难尽的沧桑，如果没有对北大荒知青岁月的磨洗和思索，是很难发之为如此凝练的诗情的。

　　董爱平并不纠结于青春之有悔还是无悔，这使他的诗作超越了知青难免拘囿的一己得失。他把青春岁月当做人生的重要阶段，必得经历而确也扎扎实实的经历了，那么，无论多么艰难困厄，无论多么不堪回首，如今都在始终如一的理想主义照耀下，化作人生丰厚难得的结晶，源源不断滋养自己的生命——这，也许是他现在来写这些诗作的理由。他借被遗弃在荒原上的“老磨盘”这样写道：“遗弃——是命运的一部分/经历了北大荒的风雨/还有什么不能担当/用坚硬和不屈/研磨剩下的日子/慢慢地变成齑粉/平静坦荡”(《老磨盘》)；在《我赶过的牛车还在吗》里，作者干脆在题目下直抒胸臆：“往事终将被岁月冲淡，只要能留下精神的骨架”，诗中吟哦道：“黑土地不会忘记/你曾经载过的重负/碾出的路人们还在走着”。

　　可以说，作者为数不多的这些诗作，可谓是纪念碑式的证明。作为一代北大荒知青的我们，终究战胜了历史，并且以不变的理想主义和激情，汇入了创造历史的行列。这时读到他的这些诗作，怎能不让人感慨万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