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云》:诗歌帮人们走出灾难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2月09日08:21 刘海燕

  契机与必然

  在诗人温青的军旅生涯中,赴高原玉树抗震救灾,已经在他的生命中留下双重纪念,一是长诗《天堂云》,一是因长时间高原缺氧造成的不可逆的心脏损伤。后一种纪念,在军队医院就职的温青,他在去之前就应知道自己身体所要面临的挑战,军人和诗人的性情,使他断然选择危险与“非常”。生命中的重大经历,为一个诗人大诗作的诞生提供了契机,但也只是契机,并非必然。必然来自诗人的目光和心性,诗人温青一贯凝望的是具有启示录性质的大物,倾心的是穿透人世与自然的大思考,如他的《天生雪》《水色》等,他从来不写日常小经验。到玉树,他仰望上苍,通过天堂云去思考灾难,思考人类的来路与归途,是很自然的事情。

  具有大诗心的诗人和在社会层面上写诗的人,差异大概就在这里——同样的契机,那么多人写的都是抗震救灾,与现场、现实拉不开距离,其复制的表情,煽情的气质,令读者、编者心生厌倦。习惯于超拔思考的诗人温青,在满目疮痍、余震不断的玉树,在帮助受难同胞的同时,也找到了一个诗人生命中肃穆、高贵的角度和表达方式。

  凝视天堂和万物的角度

  《天堂云》没有太具体描述玉树地震造成的灾难,开篇起调高远,“天堂里云来云去……/没有人看清它的面目/那些飘扬的光阴/挂在了拥挤的天堂里//所有过往的精灵/都向下眺望/白云铺地,大雪无乡……”

  这么高远的起调,而且是一首长诗,对于诗人的思考能力、诗境的拓展力、语言的提纯等,都是高难度的挑战。生活中的温青很像他的名字,有着上善若水的兼容与厚道。今年初秋见他,他还给我留下了语速缓慢甚至青涩的印象,但《天堂云》的作者可是一位肃穆的男子汉型的哲性诗人,他以巨大的野心,寻找着对这个世界的整体性表达。

  诗人对于上苍的景仰,使他的诗行沐上了圣光。他描述灾难,但更让读者感到万物被来自天庭的光温暖地照耀,如下列诗句:

  风醒了,水醒了/太阳照开了冰雪的泪眼/青稞抬起了头

  “70后”的温青是从草根阶层挣扎出来的诗人,青春时代他曾在豫北乡办煤矿的深井中挖煤,是诗让他的心从黑暗中升起。后来,参军改变了他的命运。这样一路走来,可见温青身上有着超常的毅力,也许因此,他更懂得体恤灾难中冰雪下欣然醒来的万物。

  一个皈依高原的生灵/是不能毁灭的/如同佛主的经卷和匍匐在地的草/用无数的轮回/描摹一个永世的希望

  诗人发现,生灵与山川大地、日月星空本就是一体的。历史学家黄仁宇谈论历史时曾说:“我发现世上所有的事件全都紧密相连。”在诗人的笔下,万物也都紧密相连,因此,它们才拥有生生不息的希望,这种可视的希望,也可以说是感性的宗教。它引领我们在突遇灾难后寻找天地间的大秩序,寻找精神皈依……这是人类得以长远自救的良方。

  路途的艰辛/其实不只是一种磨难/是神明生长的过程/把天堂的云彩/一丝一缕挂在心间//从此/死亡不再是死亡/苦难也不再是苦难/神明引导的生命/永生于山石泥水和青草之间

  从《天生雪》《水色》到《天堂云》,温青一直在寻找着天地间的大秩序,《天堂云》更突出寻找生命与神明的关系、生命中的信仰。诗人从地面的人群中,发现了与高空对接的神脉,找到了在天地间看待灾难的大角度。

  诗人温青这样看待厄运:

  让我们原谅所有的厄运吧/包括那些山崩地裂的颤动/那些地动山摇的雷电/那些冰雪掩埋的泪滴/那些侵入内心的风寒

  诗人从宏大的时空观中来看这场灾难,没有从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去诉说灾难,更没有抱怨,他沉静客观地说,这是“大自然的悲欢离合/触发了一个暴力的出口”。

  通过描述与这灾难有关的一切,温青所要表达的是心灵的感应,在极端情境中心灵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他以翻山越岭般的思考气势,一直在追问,我们心中的天堂在哪里?天堂到底是什么?

  天堂不远了/与天庭相连的大草原/在冰雪下绿了……//牦牛、野骆驼和黄羊的爱恋/匍匐于牧草/无边无际的奔跑和追逐/是天堂的歌谣

  人类要有爱和审美的眼睛,才能处处感受到天堂的气息。

  天堂就在心中/每一个玉树高原的藏民/从和尚到尼姑/从喇嘛到活佛/得以微笑,得以虔诚/得以安居乐业于一无所有

  温青所要寻找的是我们内心得以安宁的秩序,是精神的天堂。

  天堂是每一个人的坦途/面对内心的安静/每一次苦难和失败都可以曲径通幽/无限辽阔的大草原/每一段草根/都有钻出泥土开花结果的理由

  温青特别阳光,对万物有着根系相连的爱,他内心的定力和信仰,使他总能坦然面对命运的不公,能掠过苦难寻找希望,因此,他能够写出这样的诗句。

  以感恩之心面对世界

  《天堂云》的精神气质通灵透彻、温暖有力的语言,长河奔流般的大气,已构成了一部大诗作的坚实轮廓。《天堂云》的精神气质,突出表现于人在天地间的感恩,这首长诗可以看成是诗人温青对这个世界心疼至极的理解和谢辞。我们缺少这样一种文化研习,也缺少这样一种经验研习。

  这是被天空拥抱的土地/这是被青草温暖的土地/每一块山石都是从经书坠落的英灵/它们经历一切/它们记录一切……

  在诗人的笔下,物与物都是相互温暖的、长相厮守的,山石也是有灵的、有心路历程的,它们都以爱的方式活着。

  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综观世界上卓有成就的大哲学家时曾讲:“如果我只是我自己的话,那我必然会变成荒芜。”事实上,我们的当代生活,就是因过度的个人主义,每个人都过于关注自己,而造成了精神生活的颓败。在这个角度上,《天堂云》所描述的万物相知相爱的景象,对于每一个读到它的人,都是一种提醒。

  自然界懂得如何疗伤,虔诚的心也是,因此,这灾难很快就成为过去式。在温青的笔下,看不到成年人可怕的灰颓的一面。

  五月春光乍泄/天际的闷雷开始低吼/为一个悲剧打上封条/为长跪匍匐的少男少女/指引一条通向万年灵塔的天路

  哀伤埋进了黄土/天堂下的玉树绽开笑容/所有的云朵朝觐太阳……

  云朵感恩于太阳,万物都在写着颂词……这种无所不在的感恩,这种广阔而肃穆的情感,传达着圣美之爱,传达着信仰。

  今年初夏,我经历母亲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的那些白天和黑夜,才实在感到肉身一分一秒被阴阳撕扯的不堪忍受,明白医术已经无用,才深感最后时刻能帮一个人的是自己心中的光——心中的神灵和信仰,就是精神的皈依。此前只是抽象地认知,此后才知每个人最终都会迫切需要。可那不是需要时就有的东西,你怎样才能真的信呢?那可是年复一年、或者一辈子的事情。

  方感到温青在大灾难中向苍天仰望的目光是如此重要。在生命的底色中,温青是一个有信仰的诗人,他在高原目睹了太多有信仰的人与物,他的眼睛不是在寻找灾难,而是在寻找信仰的源泉。这样,诗才能帮一个民族找到希望,从灾难里走出来。可以说,这是《天堂云》对当代精神生活特别的贡献。

  《天堂云》也存在着有待提升的地方,简单地讲,这首长诗起调高远,再向上清晰有序地上升就很困难,这样,就显出推动力的不足。

  思无止境,尽心则善。多年来,温青像写诗那样用心地做一名军人,又把军旅生活中涵养的正气、力量和生命中的光影时刻,都转移到了诗中,在这份伟大的事业中,保持着一颗虔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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