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干净的汉字里长眠——致韩作荣先生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2月02日08:39 雷平阳

  一个我一直在模仿的人

  我现在怀念他,悼念他

  他生于冬天,死于冬天

  生是白茫茫的雪,死是白茫茫的

  雪。他的生与死都约等于白茫茫的雪

  去年冬天,在哈尔滨,零下二十八度

  我们看着他吃寿饺,一个又一个

  以为他会永远活着,像冰层下的流水

  不数数,不记年,活与死

  在低温下,不会有互相抵消的那一天

  他瘦削的脸上堆满笑容:“六十五个饺子

  我多少天才能吃完?”我一直关注活人的活

  活人在死之前已经埋葬了自由

  体面和尊严,太平间里我们学会了忍耐

  学会了将自己活埋。他似乎不在意这些

  像个入殓师,一次次借尸还魂

  把死期未到的、冤死的、走火入魔的人

  又送了回来。有一次,在厦门的海滩上

  他训示我:“诗人不死,死了

  也要在一堆干净的汉字里长眠!”

  我知道汉字变得越来越脏

  简化即恶化,笔锋即刀锋

  干净已成为底线之上的怪胎

  他也有魂不守舍的时候,平时很少喝酒

  但那天喝了很多,手指着黑暗的大海

  “我没有喝多,大海知道,我心里也有波涛。”

  我至今仍然记得,在暗淡的路灯下

  他瘦得只剩下洁白的牙齿和骨头

  衣服像风,翻卷着一叶没有归途的小舟

  我想,此生他已经尽力了

  慈善、气象、风骨,全部用光

  而大海,从来没有停止对诗人的奢望与控诉

  他该抛弃了,他该诅咒了,他该超脱了

  ——正如此刻,在云南,阳光灿烂

  我的悼,我的痛,一切都只针对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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