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我一直在模仿的人
我现在怀念他,悼念他
他生于冬天,死于冬天
生是白茫茫的雪,死是白茫茫的
雪。他的生与死都约等于白茫茫的雪
去年冬天,在哈尔滨,零下二十八度
我们看着他吃寿饺,一个又一个
以为他会永远活着,像冰层下的流水
不数数,不记年,活与死
在低温下,不会有互相抵消的那一天
他瘦削的脸上堆满笑容:“六十五个饺子
我多少天才能吃完?”我一直关注活人的活
活人在死之前已经埋葬了自由
体面和尊严,太平间里我们学会了忍耐
学会了将自己活埋。他似乎不在意这些
像个入殓师,一次次借尸还魂
把死期未到的、冤死的、走火入魔的人
又送了回来。有一次,在厦门的海滩上
他训示我:“诗人不死,死了
也要在一堆干净的汉字里长眠!”
我知道汉字变得越来越脏
简化即恶化,笔锋即刀锋
干净已成为底线之上的怪胎
他也有魂不守舍的时候,平时很少喝酒
但那天喝了很多,手指着黑暗的大海
“我没有喝多,大海知道,我心里也有波涛。”
我至今仍然记得,在暗淡的路灯下
他瘦得只剩下洁白的牙齿和骨头
衣服像风,翻卷着一叶没有归途的小舟
我想,此生他已经尽力了
慈善、气象、风骨,全部用光
而大海,从来没有停止对诗人的奢望与控诉
他该抛弃了,他该诅咒了,他该超脱了
——正如此刻,在云南,阳光灿烂
我的悼,我的痛,一切都只针对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