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溢青春的西域风情

　　我曾有去看天山南北的想法，计划了好久却还是未能成行。我喜欢读关于新疆的文字，看反映新疆的影像，欣赏新疆人的舞蹈、民歌。对于伊犁，我记得乾隆年间设立的伊犁将军，记得禁烟大臣林则徐曾被贬黜到伊犁，记得中兴名臣左宗棠带棺征西时收复伊犁……伊犁是当时新疆的政治、军事中心。王震将军和著名的三五九旅移师新疆后，也到过这充满风情的“塞外江南”。

　　郭文涟就是三五九旅老兵的儿子。他生在伊犁，长在伊犁，也工作在伊犁，几十年过去，他亲历了这美丽的中亚湿地在新时期的复兴、变迁与发展。那些都留在他的记忆里，和他的青春相融，给过他无数欢欣、孤零、荒芜、苍凉和期待。

　　他没有过多地渲染瓜果之乡的自然风物，没有集中描述马奶、纳仁、血肠、炖鱼、馕饼的馋人，没有专门传递草原、高山、河流和人文景观的美不胜收，他只是安静地、真实地、坦诚地回想所经历的、所感受的那些青春岁月。

　　他的青春里，有过偷吃邻居大爷晒在房顶的苹果干的懵懂，有过高筑雪堡又深挖陷阱阻止他人登临的顽皮，有过躲过验票员、挤进电影院的小聪明，有过骑着难得的自行车取回大学通知书的疲惫和开心，有过捡拾稻穗换取粮食补贴家中不足的经历，有过同许多汉族的、维族的、哈族的小伙伴一起度过的快乐……这些回忆和怀旧历历在目，犹如一串珍珠般的牧歌，虽已远逝却唱响在他的内心深处。

　　他忘不了维族小伙伴苏江挺身而出的打抱不平，忘不了在小人书摊、新华书店看书的情景，忘不了公交站台失明的俄罗斯族老人的手风琴声、斯大林街头包子店和冰棍摊的叫卖声、天空中自由飘过的鸟声，忘不了阿勒泰草原的陨石、塔里木的山色和暮色、塔勒奇达坂的云、天山深处苍老的大树、赛里木湖关于爱情和反抗暴虐的传说，忘不了读过的孙犁、王蒙、徐迟的文字，忘不了在荒村听雨时的忧虑、怅惘、清冷和思念。他的思念里，都是与伊犁相关的人和事。

　　郭文涟一直在追忆的，是身边的小人物、平常事，而非开天辟地的英雄伟人、惊心动魄的事件史实。他写自己熟悉的阶层，表现他们的生活情趣、顽强人生、责任担当与真情关爱。

　　父辈们从千里之外的内地来到伊犁，建设边疆，身处严寒不畏惧，走在荒芜也丹心。他们虽然没能像雷锋、焦裕禄、孔繁森一样被写进中国史，但他们的言行、实践、奉献，都真切地写进了新疆那辽阔的热土。他们爱那片土地，爱得深沉，爱得炽烈，爱得无怨无悔。

　　这些值得历史和后世记住的真英雄，不但自己坚守在那里，而且在那里娶妻生子、建家扎根，为自己和后代都贴上了新疆人的标签。郭文涟为父辈们的历史而自豪、而骄傲。他没有详写父辈们经历过的特殊关头和生死考验，但用诸多小事见证了那一代人的道德底色，呈现出一种正能量的传递和继承。

　　郭文涟写父亲母亲，写叔叔阿姨，写新朋旧友，写亲情友情，写他们的坚强和善良，写他们的互助和激励，也许是为了忘却，也许是为了纪念和回忆。他们虽然身处边疆、建设新疆，却没能躲脱掉内地种种运动的折腾和批斗。

　　“文革”闹腾的那些日子，郭文涟看到不少有着中国国籍的俄罗斯族人，因为中苏关系僵化而颠沛流离，纷纷离家躲灾。他也因为父亲被造反派的强势冲击，而几度搬家几番流放。但是，在父辈坚忍的轨迹中，他看到了历经苦难而不改本色的气派，看到了一种如同白杨般的坚定。暴雪覆盖、封住了公路，历劫重生的父亲不惧零下几十摄氏度的酷寒，指挥在第一线。家里五兄弟，生活本已艰难，母亲毅然帮助有困难的朋友哺养幼儿。饥荒年月，粮食定量到户到人，邻居罗阿姨和闫阿姨还不断地接济郭家度荒。王德叔叔弥留时，没有让儿女送至医院抢救，而是留下遗嘱，死后要拖至400多公里外的地方火化，因为他的战友有此先例。试想，在那广阔的新疆大地上，随便找块坟地难道不容易？但是那代优秀的农垦勇士，却纷纷选择火葬，这难道不足以让内地那些挖空心思大肆修坟、变着法子圈地建陵的人羞愧吗？

　　郭文涟怀着感恩和感念描写如烟往事，写得很炽热，很朴素，也很平静。他没有使用太多的写作技巧，也没有使用过分的诗化词句，更没有跳出来针砭时弊、品评人性，但其隽永晓畅的文字、真诚感人的情境、平凡伟大的人物、温热动容的场景，让我漫读时有了很多震惊和感叹、陌生和亲切、轻松和惬意。

　　城市在发展、变迁和繁荣，不可避免地使我们熟悉的印记悄无声息地坍塌。那拆了重建的高楼大厦，修了又挖的道路桥梁，那不断攀升的房价、不停较量的职场风云，演绎着另一种精彩绝伦的活剧。在全球化趋势下的现代伊犁，自然也无法置身度外。

　　郭文涟想重访曾偷进看电影的工人俱乐部，想重历排队买肉、买米、买糖的现场，还想重温去捣鸟窝、钓白鱼、玩攻城，而这一切都已随着社会的发展、经济的革新，湮没在历史中的某个角落。即便其中有着他的苦乐年华、悲喜人生、惆怅情感、艰难岁月，也只能成为他伊犁记忆中的一段经历。毕竟，那是一个时代的中国，一种青春的绝响。

　　我们阅读关于伊犁、关于新疆的文字、图像，如果单纯停留于欣赏的层面，可能会与许多真实、神奇、亲切和色彩擦肩而过。只有沿着那独特的自然风光、人文风情、历史景观，走进像郭文涟写在《伊犁往事》一样的文艺作品中，才会找到新疆的光亮与蕴涵，那种美丽，那种奇特，那种味道，那种充满温暖、洋溢青春的西域风情。

　　(《伊犁往事》，郭文涟著，安徽文艺出版社2013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