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提·阿斯木的诗意新疆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13日08:18 叶 梅

  近日在橘子洲头层林尽染的长沙,为来自遥远的新疆维吾尔族作家阿拉提·阿斯木的长篇小说《时间悄悄的嘴脸》举办了一个研讨会,到会的评论者多是楚人,对阿斯木带来的新疆故事及语言感到分外新奇。主持者则是湖南作协主席唐浩明,他操着一口湘味十足的普通话,从头至尾洋溢着饱满的激情。事后大家都觉得,这位知名的小说家,因为主持这个带有诗性的作品研讨会而化作了一位诗人,他用诗一般的语言结束了会议。阿拉提·阿斯木带来的新疆诗意,留在了与会者的心里。

  从小学习汉语的阿拉提·阿斯木出生于新疆伊犁,这一带人幽默乐观,爱说笑话。有专家认为在维吾尔族民间文学以及社会生活中,讲笑话是重要的娱乐形式之一,他们称之为“恰克恰克”。伊犁笑话流传甚多,十分形象地体现了维吾尔族人的性格、社会形态及生活习俗。有个笑话说,有一个维吾尔族胖大妈在路边等车,坐上了巴郎子(小伙)拉煤的卡车,巴郎子后来忘了大妈在车后,一按钮,车斗就自动把煤翻下来了。巴郎子突然想起大妈,赶紧跑到车后,大妈却从煤堆里爬出来说:“哎!小伙子,不好意思哦,太胖了嘛,车都给你压翻掉了!”这个是善意的,还有讽刺的,说一个外地人在一个馆子里吃饭,要了一碗3元的汤饭,吃着吃着,发现里面有一块化纤的抹布丝,于是质问老板娘:“同志啊,我花3块钱吃饭,怎么在你们的饭里吃出来一块抹布?!”老板娘不屑地说:“3块钱嘛,你还想吃出来个金丝绒的吗?”阿斯木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用他的话说,“我们那里嘛,只要一开口就会说笑话,劳动、聚会、喝酒时,张口就来”。

  他的长篇小说《时间悄悄的嘴脸》便体现了维吾尔族文化的幽默深邃,充满哲理和诗性,他将维吾尔族及其他少数民族的语言智慧融进了汉语的表达,以一种独特自由的方式讲述了一个寓言式的故事。一个叫艾莎麻利的男人在开掘玉石中获得了财富,但却心存贪婪和残忍,与对手结下冤仇,逃往上海之后改变容颜再度回到新疆,与熟悉的人们朝夕相处,如同隐身人一样观看朋友、亲人、仇敌等各种人的嘴脸,后来又再次换回真实面目,在善良的母亲及哲人的教诲下,弃恶扬善,自我救赎,得以新生。

  这部书的出版方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初稿由汉族作家董立勃推荐给责编周昌义。董立勃在新疆作协工作多年,向外介绍当地作家作品这一类的事情他做了无数次,但这回作品不仅顺利出版,而且跨越千山万水在长沙举办研讨会,由大家南腔北调地评点,却是第一次。这种跨地域的作品欣赏凸显了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和差异性,凸显了少数民族语言对汉语言的丰富作用,同时给读者描述了一个真实的新疆,表现了维吾尔族人的文化传统和不断改变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表达了西部伊斯兰文化熏染下的民族心理,以及对财富、爱情、友谊、仇恨等人生价值的判断。

  这些充满诗意的表达自然流淌于书中人物的对话或作家的自白。主人公的母亲,一位善良平凡的女性对儿子复仇的告诫是:“你们要忘记、停止复仇的事情,我们古老的说法是,冤仇不能超过40天。……我不愿继续冤结冤、仇结仇。我要给孩子们留下一个和谐温馨的小路,这是我的财富,我要把它留给我的孩子们。生命看似短暂,实际上那是一条代代相连的金环,我懂这个秘密,尊重这个秘密。”一个民间的交易人说:“他人是我的阴凉,是我的饭碗,是我的笑声。”理发的小老板观察那些因金钱而痛苦的人嘴脸发黑,嘴唇像毛驴的屁眼儿那样丑陋,感慨道:贪婪的人,一生都不能安宁。琴手的歌唱里,爱情是生活的引子。他歌唱大地的希望:你有自己的山峦吗?山里有你的情人吗?山上有皑皑的白雪吗?有能融化那些雪山的男人吗?

  阿斯木的写作来自对维吾尔族传统文化的继承,也来自于对现当代中国文学、世界文学的借鉴。在此之前,他已经出版过多部小说,但写得有些拘谨,他一直在思考怎么样放开文学的翅膀,找到一种舒展表达的方式。近几年来,他读书、思考、交流,通过《时间悄悄的嘴脸》找到了自己的突破口,他不再拘泥于传统的叙事,而更多地进入人物的心灵,常常将人物从生活的小环境里提升置于天地自然万物之间,在他采用大量现实主义手法的同时,又常常超越现实,人物灵魂与自然界的灵气相汇合,产生对话。夜晚会因为人的觉醒而静静的,天上的星星会为琴手的歌唱而感动流泪,飞鹰们会飞进天山深处啄出七颗蓝宝石,以感谢歌手发自灵魂深处的乐声。阿斯木笔下的动物也都是通人性的,高大亲切的枣红马,看人的时候眼睛里什么意思都有,人期盼的事它们都懂。于田最好的双峰驼,看人的时候,眼睛像年迈的爷爷的眼睛那样慈祥可爱。还有神秘的沙漠腹地,碧绿的胡杨,坚韧挺拔,象征千年的生命和人气,沙海里的无数个湖泊,有着黑亮的野鱼,千年繁衍,与人相伴。主人公与露珠的对话,实际上是在自我忏悔,他在梦中会想到人能看得见天,天能看得见人吗?露珠的回答是:天怎么能看不见人呢?天甚至能看得见蚂蚁的心。阿斯木将他对生活的种种感悟赋予人物,我们从中领略了维吾尔族人在今天对生活的感受、对世界的看法,他们别具一格的目光加深了读者对善恶美丑的认知。

  在他的小说里,还有大量对维吾尔族民俗、饮食、礼仪等方面的描写。很多都是最原始的做法,比如从火灰里扒出来的红彤彤的烤包子,金黄的手抓饭,朴素却让人回味不已的皮芽子(凉拌菜)。维吾尔族的婚礼、市井中的烟火也写得生动有趣。他的描写别出心裁,高速路像女人一样可爱,而女人的美丽则像民间神话里的神镜,汉人会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而维吾尔族人会说“有钱戈壁滩上也能找到肉汤”。读着阿斯木的小说,人们会不约而同地感到耳目一新,他带给我们的阅读超出了惯常的经验,有着十分独特的审美意趣。

  在新疆还流传着一个大家熟悉的故事,说有个年轻人,总觉得自己生活得很不幸,他学过画画,又跟一个商人学习做生意,后来遇到了一个哲学家,觉得悟透了人生的道理,那就是一切最终都会被死神一笔勾销。他认识到死才是伟大的、永恒的,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短暂的。于是他想寻找一个满意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走啊,走啊,来到了昆仑山下的一个林子里,一棵500年的核桃树下,正准备上吊,碰到一位白须垂胸的老人,老人正吃力地推一辆陷进水渠里的毛驴车。老人对他说:“年轻人!你为什么不来帮我一下?”年轻人想,推完车子再死也不迟。等到推完车子,天已经快黑了,老人一定要感谢他,留他吃饭,他推辞不掉,心想,吃完饭再死也不迟。就这样,老人不断地请他帮忙,植林带、修水渠、种葡萄,一件又一件,年轻人没有理由推辞,只好干下去。秋天的时候,老人对年轻人说:“你不是一直要死吗?对不起,为我的事耽误了你这么久。现在,你可以去死了。”年轻人看着美丽的田园、林带、葡萄架,堆满粮食的谷仓,长满了绿草的水渠两岸,还有新盖的房子、百花盛开的花圃……这一切,全都和自己的汗水有关,让他割舍不得。他决定不死了,和老人好好活下去。他画画,做生意,总结和思考人生的意义,准备写一部哲学著作,就叫《福乐智慧》。

  据说,这个年轻人现在还活在世上。

  阿拉提·阿斯木与这位年轻人同在。《福乐智慧》中说,人的一生,最需要的是正义、幸运、智慧、知足。阿斯木用他的作品印证了智慧的火花。新疆的少数民族文学经历了多年的积淀,产生了一批批成熟的作家、诗人,他们或用母语或用汉语创作,写出了一批批优秀的作品。阿斯木的小说是其中的代表作。我认为,对这部作品的研讨和关注还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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