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生活中的诗意发现——读赵和平的小说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11日08:41 马春光

  希利斯·米勒曾说过,“我们生活中的决定性时刻,都是‘偶然’的瞬间干预。”当今时代,现代交通和现代传媒瓦解了个体生活的封闭性,使得这种偶然性更加密集,“偶然性”在我们的生活中坚实地存在着,与我们生活密切相关的偶然性又可分为两种,即客观的偶然性和主观的偶然性,前者是突然的、瞬间的外界的给予,后者则指涉主体的偶然性选择引发的一系列后果。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发现了赵和平小说的精妙所在。赵和平善于在细微平凡的生活中发现生活本身的戏剧性,他通过文字透视生活的内里,并说出生活背后的荒诞、纠结甚至惊愕。他书写了生活中所谓的“偶然性的必然”,并因此使文本获取了哲思品质。《捡漏》《琵琶起舞》等短篇小说,展现的是一种客观的偶然性:《一辈子》展示的则是一种主观的偶然性。

  《琵琶起舞》中,吕达出车祸而死,这一偶然事件影响了3个人的生活;《捡漏》中,“我”因买了一件古玩而意外中彩,这之后“我”的生活发生变化。正是车祸、中彩这些完全偶然的事件,引出了小说故事的发展和人物的命运,使之展示出了一种必然。

  《捡漏》中的“我”,偶然成了古玩界的名人和众人眼中的“专家”,这个时候出现的“朱珠”是“我”初中时代的暗恋对象。如果“我”的出名是一种纯粹的偶然,那么,“我”和朱珠的重逢,则是被蓄意安排的一种必然。当这样一种微妙的感情和古玩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故事就变得精彩了。偶然的一次“捡漏”之后,“我”把“捡漏”当成了一种习惯,到最后却成为了别人“捡的漏”。“我”对朱珠怀有一种微妙美好的感觉,而当这种情感和古玩世界相遇后,它却染上了金钱与利益的气息。“我”对朱珠寄予的情感欲求与朱珠对“我”寄予的利益欲望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是对美好情感的追忆,而后者却是工于心计的经济学欲求。小说通过“我”的“捡漏”与“被捡漏”,折射出了世道人心,洞视了生活本身的荒诞与悖谬。

  小说《一辈子》讲述了主人公茹岚的两次“偶然性”选择,第一次是失恋后“在极短的时间嫁了人”,第二次是为了让在美国的儿子回来而自我折磨致病。这两次选择直接决定了茹岚一生的命运。对于茹岚来说,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支配着她赌气性的“偶然”行动。值得注意的是,茹岚和朱比垄爱情的“戏剧性悲剧”以几乎相同的情节发生在她儿子的爱情中,茹岚从自己爱情中的“受害者”变成了儿子爱情中的“施害者”,前者的偶然性源自对权力的觊觎,后者则来自对相貌的偏见。两次偶然的行动,就这样串联了茹岚的“一辈子”。

  《琵琶起舞》是一则非常凄美的故事,其中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都有着无尽的忠诚。小说结构的精妙在于,那一串电话号码中“1”和“7”的混淆,串联起了3个人,也支撑了整个故事。小说开始部分,季宏和女孩马尾的电话对话是一个颇具戏剧性和启示性的场景,主人公季宏处在丧友的巨大悲恸中,对外在世界的反应是呆滞的、莫名其妙的,当对面电话里吐出“我爱你”3个字时,他顺口说出“谢谢”这一习惯性的、无意识的礼貌用语。而电话里女孩的话语越是深情,我们的疑问就越大,小说故事的依附力和张力也就越大,文本就越精彩。这是一个相对简单的故事,作者运用极富张力又极合逻辑的语言,把它讲述得引人入胜。

  小说《捡漏》在书写朱珠和“我”的交往时,对人物的拿捏细腻而准确。朱珠借请大家吃饭兜售古玩的时候,“我”出于诚实脱口而出的“这些东西你就别卖了”,被朱珠巧妙地转化为相反的意思,并在众人那里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小说结尾,“我”反思到:“难道不只是古玩能捡漏?难道人也能当漏捡?难道我成了漏,被朱珠捡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加快了脚步,曾经让我无限向往的古玩市场大门瞬间被我抛在身后。”

  昔日捡了漏的“我”,如今却成了别人捡的漏,“我”发现了这一事实,出于良知,想去补偿那个被“我”捡漏的地摊主人,却意外地发现自己也成了漏——“我”和“古玩”成为同类。除了发现真相的尴尬与愤怒之外,“我”对朱珠怀揣的那种美好情愫也随之逝去了。这里有一个变味的“时间之恋”和异化的“空间之厌”:“时间之恋”是指“我”因重遇朱珠而忆起的初恋时光,“空间之厌”是发现真相之后对古玩市场这一空间的厌恶。由一次偶然所导致的“进入”,到最后遗憾失落而“退出”,“我”完成了一次“古玩市场现形记”。

  茹志鹃曾这样谈短篇小说的写作,“短篇小说的开头,常常会抛出一个似有似无的悬念,这包袱就像剧场中压座的,戏不完的时候,不叫你离座。剧场里中途退席,在大家十分安静观赏时,座席翻上去就会嘭的一声,引来大家不满的注目礼。”赵和平的小说机关暗设却又收放自如,颇有举重若轻的意味。《琵琶起舞》开头莫名的短信就是这样一个“压座的包袱”,它一直紧捆着,直到最后一下子打开,让人连连称道;《捡漏》一文,小说的起始之处,作者一直带着你在古玩界的“捡漏”里趣味横生地行走,却忽地笔锋一转,简洁的结尾意味深重,生活与人性的幽微曲折尽在其中。

  赵和平最近的短篇小说淡化了他前期创作中引人入胜的“悬念”成分,读者似乎已看不到技巧性的东西,而是致力于探索生活的核心,小说的技巧性东西内敛无迹了,但潜在的丰富意蕴却扑面而来,这是一种艺术的自信。

  海尔曼·布洛赫说过,发现只有小说才能发现的,这是小说存在的惟一理由。赵和平的短篇小说,与其说是对现实生活的描摹和注视,不如说是对现实生活的重新发现。他在平淡的生活中发现戏剧性,在必然的真实中透视偶然性。这是一种日趋朴素的小说诗学,正是在这种书写中,现实生活内在的种种真实被凸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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