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关心左翼文艺青年的历史见证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11日08:28 葛 涛

  鲁迅逝世后,许广平在1937年发出了征集鲁迅书信的启事,准备出版《鲁迅书简》一书。很多保存着鲁迅书信的人纷纷把手头的鲁迅书信寄给许广平,以此表达对鲁迅的怀念之情。这些致许广平的书信大部分都收入了周海婴编辑的《鲁迅、许广平所藏书信选》一书中,但还有一部分书信及收信人所写的关于鲁迅书信的说明没有被公开发表过。这些致许广平的书信及关于所收到的鲁迅书信的说明文字不仅提供了鲁迅关心和帮助左翼文艺青年的一些具体事实,而且对于了解鲁迅所写的一些书信的背景也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青年作家叶紫对鲁迅来信的说明

  叶紫(1910—1939)原名余昭明,又名余鹤林,是鲁迅扶持过的一位左翼作家,他不仅在鲁迅的帮助下发表小说,出版了收入“奴隶丛书”中的小说集《丰收》,成为20世纪30年代有代表性的左翼青年作家,而且他在生活困难时也多次得到鲁迅的经济援助,渡过了生活上的难关。

  叶紫在看到许广平征集鲁迅书信的启事之后,在1937年4月15日写信给许广平,并把手头保存的鲁迅书信寄给许广平。叶紫在信中说:

  从1933年的冬季起,我开始和豫先生(按:即鲁迅。)通信,算到去年10月止,至少也应当有三四十封。但是我费了很多气力,翻箱倒箧,寻来寻去,只找到这八九页信纸, 其中还有一页是不完全的。我记得最初和他的通信,因为种种方面的不便,大抵一看过就扯掉了,很少保留起来(其中也有和其他朋友有关的信,寄给或转给其他的朋友了)。我总以为,豫先生是永远不会离开我们的,谁知道不过三四年后的现在,就连求他的一个亲笔字也不可得了呢!唉!这几页信纸上每一笔一画,是如何的宝贵啊!我后悔我当时为什么不将那些信一页一页地留起来呢。

  这里一共是10页,最后一页(离先生去世仅13天),是写给我女人的,另外还有一封长的,是我在医院时写给我的,那封信我看得很宝贵,收的好好的,但不知道给孩子们翻到哪里去了,怎么也寻不到。

  这些信我不愿意收回来了,请先生代为好好保存吧。如果印出来,我都要一副本做纪念。注解我希望在付印时也能加进去。

  叶紫转给许广平的这些鲁迅的书信后来被收入了《鲁迅全集》,但是叶紫给这些鲁迅书信所写的说明文字虽然有一部分内容被《鲁迅全集》收入了注释部分,但是全部文字至今没有公开发表过,可以视为叶紫的佚文,所以全文转录如下:

  1935年1月4日鲁迅致叶紫信的说明(按:鲁迅书信略,下同。):

  这封信的后半页是回答我关于另一个朋友的话(大概是这封信,现在记不十分清楚了),我裁下来,寄给那位朋友了。那朋友在北平清华大学读书,写信来要我转请先生给他们的文艺社写一块招牌。先生回信给我,说他不能写:一者,是说他的字并不好,写招牌要请字写得漂亮的人写。二者,他写的招牌不但不能替文艺社生光,而且还有许多不便,甚至有害。三者,他希望中国的青年以后作事或研究文艺,都要脚踏实地地去干,不要只在外表上出风头,图漂亮。招牌的用处是:只在指明这是什么地方而已……意思大概是这样的。

  “书籍印出”是指我的习作《丰收》,“书店”是指内山书店。木刻插图因铁耕先生不能,后来仍由先生介绍新波先生给我刻了十二幅。

  1935年1月9日鲁迅致叶紫信的说明:

  有一家新开的书店,想将先生《二心集》的被检察掉的部份,另出一书,请我征求先生的同意。随后见到先生,他对我说:那一部份文章,他要自己将它印刷出来。因为那是经检察员们一一挑选过的,书名最好是用《二心集精华》。但这本书后来终于没有印出。

  1935年2月26日鲁迅致叶紫信的说明:

  “小说稿”也是指《丰收》,我请先生送给茅盾先生去看一看,改一改。“交回来”是由茅先生那里交回来的。插画是指新波先生所刻的那十二幅画。

  先生平常写信,总是用“时安”或“时绥”的。这回用了“刻安”,所以加了那一个小注解。

  1935年7月30日鲁迅致叶紫信的说明:

  我写一信给先生,说我已经挨饿了。请他(一)问问郑振铎先生,我那篇中篇小说《星》怎样了(那小说由先生介绍给郑、章合编的《文学季刊》)?(二)内山书店的《丰收》可不可以算一算账?(三)如果上列上二项都无办法,就请他借我十元或十五元钱,以便救急。

  1935年9月23日鲁迅致叶紫信的说明:

  “郑”是指郑振铎先生。小说即《星》,登在《文学季刊》第二卷第三期内。

  1935年11月25日鲁迅致叶紫信的说明:

  “看文章”是《星》刊出了,请他代我看一看。

  我告诉他:我近来一个字文章都写不出,又丢了。总是写不成……我想休息一下(一星期或半个月)再写。

  “选集”是日译的《鲁迅选集》,其他两本是什么书,现在忘记了。

  1935年12月22日鲁迅致叶紫信的说明:

  上海有几种“狗报”,专门攻击“奴隶丛书”三本小说,并且将三位作者的姓名,籍贯及出身,通统公布了出来,其中关于我的部份写得特别详细,而且少错误。这是因为我在上海的某一家报馆做过一年副刊编辑的原故。

  《漫画和生活》是张谔和黄士英两先生主编的。《殖民地问题》是吴清友先生的大著。

  1936年10月6日鲁迅致汤咏兰信的说明:

  这是先生给我女人的信(离先生去世仅十三天),那时我正患着肺结核和温性肋膜炎,住在医院里。

  叶紫所撰写的这几封鲁迅书信的说明文字,对于了解鲁迅这几封书信的写作背景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从中不仅可以看出鲁迅对于叶紫在文学上的指导和提携,也可以看出鲁迅对叶紫生活上的关心和帮助。另外,从中也可以看出,鲁迅最初准备把《二心集》删掉的文章重新以《二心集精华》为名出版这一历史细节。

  青年木刻家唐诃对鲁迅来信的说明

  唐诃(1913—1984)原名田际华,是左翼木刻家,曾经和友人在太原发起成立了文艺社团“榴花社”,在北平医学院读书时,还担任过平津木刻研究会的负责人之一,策划过全国木刻联和展览会。他曾经多次致信鲁迅寻求指导和经费帮助,并得到了鲁迅的大力支持。唐诃在看到许广平征集鲁迅书信的启事之后,就在1937年2月25日致信许广平,把手头保存的四封鲁迅书信寄给许广平,并对这四封鲁迅书信的内容作了简短的说明。这封信也没有公开发表过,转录如下:

  广平女士:

  一个月以前看见你征集鲁迅先生遗信的启事,本当把手边存着的两封即刻寄去,只因还有两封没有找出,所以直到现在才能一并检出寄上。附带写几句,说明原委:

  第一信(一九三三年六月二十日)

  榴花社是一九三三年在太原组织的一个文学团体,也是我和先生通信的第一次。这团体曾出版有《榴花》周刊,附于山西日报,但只出七期,就被当地官厅所禁止了。

  第二信(一九三五年一月十八日)

  这是全国木刻联合展览会在北平闭幕后的一封信。

  第三信(一九三五年十月三日)

  全国木刻联合展览会在上海举行前,曾向先生借陈西欧木刻画名作并捐款,当时经济状况极为窘逼,故焦急情形露于笔下,于先生复信中,可以看出。

  第四信(一九三六年九月二十一日)

  这是鲁迅先生逝世前一月给我的复信,所说序文,即指先生手写全国木刻联展专辑序刻板的印片。植物名是我翻译《木刻画和树胶版画》一书时,向先生质疑的几个名词。K氏画集即《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

  附注:

  我和先生的通信,大约有八九封。但除过这以上的四信外,其余或因为预防某项问题而自动烧毁,或不慎遗失,到现在,再也没有法子可以添补这个缺憾了。记得一九三五年二月初我到上海时,曾写信要求和先生会见,因为时间地点都难决定而作罢。贻赠先生的汾酒回信谓:“我近来因病已经戒酒,但必须尝它一尝,然后送给会喝的人,庶几不辜负这远道而来的名酒。”另外谈到:“靖华现状,穷而已矣,他常常有稿子寄来,但每被检察官所抽掉。这些官,大抵即是先前所称为文学家的”。“江浙的官府,都认木刻为反动,听说有青年曾因之而下狱的。”这些话都活生生地存在我的记忆里。又说《木刻纪程》寄到苏联,那边的批评家Ettinger以为张致平作人像,李雾城作风景较好。寄《全国木刻联展专辑序》的信上,谓那是新的八股文章。这些,虽然年月大都可以指出,而内容却几乎全忘记了。

  “我们太不宝贵鲁迅先生了!”这句话一直在我悲哀的忆念中震荡。

  信用完后,希望仍然挂号寄了回来。前些日子,虽陆续寄上编辑的《文地》,请指正!《海上述林》上卷,在北平见过一次,无从购得,倘若尚有余书,希望给我寄一册,书款当奉还。下册何时出版?能印普及本最好!我的通讯处是:北平府右街运料门内医学院。

  顺祝  时绥

  唐诃 谨上 

  二月廿五日

  唐诃的这封信不仅对保存下来的四封鲁迅书信作了说明,提供了鲁迅这四封书信的写作背景,而且也提供了其他几封已经遗失的鲁迅书信的部分内容,这些内容虽然简短,但是都提供了他和鲁迅交往中的一些细节,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青年读者康小行对鲁迅来信的说明

  康小行是天津的一个进步青年,他致信鲁迅,希望购买《凯绥·珂勒惠支的版画选集》,正在患病中的鲁迅在1936年8月26日委托许广平回信说该书已经售完。康小行在看到许广平征集鲁迅书信的启事后,就在1937年2月28日把保存着的这封鲁迅书信寄给许广平,并在信中说明了自己和鲁迅书信来往的经过。

  景宋先生:

  寄上鲁迅先生的信一通。

  这信虽短短地几句话,但在我看来是很重要的,以为应当寄给您保存。鲁迅先生对一个不相识的人,一件很小的事,都那样恳切,足见人格的伟大了。鲁迅先生一共给过我三次信。第一次远在九年前,创造社等“围剿”的时候。内容记不十分清楚了,大约是说那些那时自命革命文学家的人们,虽也有坚实的人在,但大多数是杂七杂八的人物,所以对他们是不满的。至于,对无产阶级文学是没有反对的意思之类的话。第二次是答复《毁灭》中的一个疑问。可惜那两封信都落在“三道头”之类的手中,不知所终了。现在想起,比我坐了几年冤狱还来的痛心!这封信和以往的笔迹是不相同。而且用钢笔写的,我疑惑或许不是鲁迅先生的亲笔?——如果是亲笔的话,那就归您保管吧。

  ……

  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出版的《鲁迅全集》因为没有查到康小行的相关资料,所以对康小行这个人的注释是“不详”。不过,从这封康小行致许广平的信中,大致可以看出鲁迅对普通青年读者的关心:他在1928年到1936年之间曾经三次写信给普通的青年读者康小行,第一封信大概是应康小行的要求还谈到了他当时和创造社进行的革命文学论争的情况,第二封信是解答关于《毁灭》中的一个问题,第三封书信是鲁迅在病中无法写信的情况下委托许广平代笔回信告知珂勒惠支的版画集已经售完的信息。另外,从这封书信中也可以看出,康小行在和鲁迅通信时是一个在天津工作的进步的青年(通讯地址是天津),不仅阅读鲁迅翻译的进步书籍《毁灭》,关注鲁迅编选的珂勒惠支的版画,还曾经因为思想进步而入狱(鲁迅致康小行的前两封书信都是被“三道头”即天津租界的外国警察抄没的)。这些信息可以帮助注释鲁迅的这封书信,解决现行的《鲁迅全集》中对康小行这个人没有注释的问题。

  “我们太不宝贵鲁迅先生了!”

  鲁迅不仅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于写作,而且也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关心和指导青年作家、木刻家,乃至普通的青年读者,影响一大批的进步青年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为中国的左翼文化运动缔造了一大批生力军。鲁迅在1932年4月29日所写的《三闲集·鲁迅译著书目》一文中特别提到了他在写作之外为青年作家校对著译的事情:

  据书目察核起来,我在过去的近十年中, 费去的力气实在也并不少, 即使校对别人的译著,也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决不肯随便放过,敷衍作者和读者的,并且毫不怀着有所利用的意思。虽说做这些事, 原因在于“有闲”, 但我那时却每日必须将八小时为生活而出卖,用在译作和校对上的,全是此外的工夫,常常整天没有休息。

  鲁迅的上述话虽然是在1932年说的,但是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仍然在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关心和帮助进步的青年作家、木刻家和普通的读者,上述的叶紫、唐诃和康小行三位青年致许广平的书信就是一个很好的历史见证。1939年10月19日,鲁迅遽然逝世的消息,震动了全国。当时正在医院中治疗的叶紫闻讯后在10月20日写下了悼诗《哭鲁迅先生》:

  我患着肺结核和肋膜炎,

  他写信来,寄来一包钱,对我说:

  “年青人,不要急,安心静养,

  病自然会好的。”

  但是,忽然地,朋友们来告诉我他的恶消息,于是我哭了起来。

  医生跑来对我说:

  “你底热度太高,你不能哭。”

  但是我怎能不哭呢!

  看护跑来对我说:

  “你底病很危险,

  我们不许你伤心,不许你哭。”

  但是我怎能不哭呢!

  我们不但是死了伟大的导师,伟大的战友,而且失掉了伟大的民族底魂魄。

  这——我怎能不哭呢!

  叶紫的这首诗中说到的自己在住院时得到鲁迅的经济资助和精神鼓励的事,就是指鲁迅在1936年10月6日致信叶紫的夫人汤咏兰并资助50元钱为正在住院治疗的叶紫救急的事。这首诗虽然只是写鲁迅对他的关心和他对鲁迅的怀念,但是也在很大程度上表达出了当时的左翼进步青年对鲁迅的热爱和尊敬:“我们不但是死了伟大的导师,伟大的战友,而且失掉了伟大的民族底魂魄。”唐诃也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自责为了一些事情而求助鲁迅以至于占用了鲁迅的宝贵的时间,他说:“我们太不宝贵鲁迅先生了!”这句话也充分地表达出进步的青年对鲁迅逝世的无限的惋惜之情。可以说,鲁迅一生中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来指导和帮助进步的青年,为中国现代的左翼青年的成长和中国左翼文化的建设贡献了毕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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