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与我同代的文朋诗友中,不乏时有佳作、在文坛出几日风头的才俊,但称得上博学精进、著作等身者,屈指算来也只有一人当配,那就是“楚人”——蔡子谔也。
蔡子谔,一位只有高中学历的社科院研究员,多所大学的兼职教授;一位背对命运,锲而不舍地崇高跋涉者;在他古稀初度之年,出版发行煌煌三十卷文集,涉猎哲学、文学、美学、摄影、戏剧、美术、书法、考古等多种学科,计一千余万言。这些著述,无异是重建个体生命活力的过程,是文学与美学激发灵魂活力的交响。
在我的心目中,蔡子谔是一位纯粹的、心无旁骛的文化苦行僧,也是一尊心游万仞同时向着几个目标冲击的艺术“巨无霸”。
面对蔡子谔在不同学术领域取得的丰硕成果,我视之为:崇高的跋涉,即信念的崇高,灵魂的跋涉。
二
蔡子谔,原籍湖北武汉,抗日战争时期生于四川。博文学院毕业的父亲,作过英文翻译,系当时政府的邮政职员,因在老家置买了二十亩水田出租,竟阴差阳错地在土地改革时期错划为地主成分,使后来的蔡子谔屡遭厄运。四位年长的姐姐因早于他几年高中毕业,还未受到“成分”的影响,先后升入各地名牌大学,到了蔡子谔高中毕业的1962年,已开始大讲特讲“阶级斗争”。尽管成绩优秀,但连续三年冲击高考无果;尽管他三年备考期间,熟读《古文观止》,背熟了韩愈、苏轼的经典名篇,也背熟了《唐诗三百首》,并读熟了王力等教授的大部头理论著作及西方美学史,尽管他远远超越了一个普通高中毕业生的学养,但命运没给他叩开大学之门的机会。
忆及当年的大学梦,蔡子谔依然感叹不已。那时他是那样的痴迷于艺术与音乐,因为他的嗓音浑厚,一心想报考音乐学院,毕业前夕,中央民族歌舞团的歌唱家张树楠听了他的歌唱,激动地夸奖他:“天赋极好,嗓音很美,将来会成为抒情的男高音歌唱家。”这更燃起蔡子谔的理想之梦。后来他参加音乐学院的考试,尽管各科成绩突出,他的歌声也征服了所有听众,但还是名落孙山。音乐学院教授郑宝衡无不惋惜地悄悄安慰他:“你不是因为专业条件不够,只要自己不懈努力,会成功的。”
高考梦断,给年轻的蔡子谔留下了隐隐的伤痛。
接着,他不得不面对生存,面对生活,到一所工读学校去任教。没过多久,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位初出茅庐的青年教师也在劫难逃,因他在一首批判邓拓的诗中,有“鼠目不识西风恶,狗嘴却道东林贤”的句子,被造反派误解为谩骂伟大领袖,立马把他打成现行反革命。本来想展露一下诗才的蔡子谔,成了被批斗的阶级“异己分子”,学校里那些顽劣的“红卫兵”孩子,竟然揪住他的头发往水泥乒乓球台上碰撞,至今,他的额头上还留着一块块的伤疤。
但是,蔡子谔并未趴下,仿佛他拥有非凡的抗击打的能力,原因是那些古今中外的书籍支撑了他,使他永远昂首挺立、凝思着未来。
三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开始与蔡子谔结识交往,他的一篇写画家韩羽的文章,使我过目不忘。当时给我的感觉是文字老道,且弥漫着独异的艺术气息。
1990年早春,省委宣传部责成省作协,找一位有一定水准的作家为省委表彰的先进集体——唐山刘庄煤矿写一篇报告文学,任务紧急,要求尽早完成。当时,我负责作协日常工作,就联系了两位知名的报告文学作家,当时他们正崇尚着历史重大题材的“宏大叙事”,谁也不愿弄这“遵命文学”。正在我为难之时,脑子里马上跳出了一个名字——蔡子谔,直觉告诉我他是最佳人选。于是我拨通了他的电话,说明原由后他欣然地答应了。于是,我马上动身去唐山打前站联系,他随后坐火车赶到。
老成持重的蔡子谔,从省城的社科院研究机关,来到了最低层的煤矿掌子面,与煤矿工人促膝交谈,与基层干部倾心诉说,常在耳受手追地记录时潸然泪下。后来才知道,蔡子谔当时患有冠心病、颈椎病,每天都要服“救心丸”“安眠药”,他的厚道和真诚也感动着刘庄煤矿的干部、职工,离开时他荣幸地被聘为刘庄煤矿名誉矿工。
一个月后,蔡子谔顺利完成十余万字的报告文学《原动力的潜层开掘》。先在《长城》杂志头条发表。后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当时的河北省委书记邢崇智同志欣然向读者推荐这篇报告文学,并写了一篇振聋发聩的序言,题目是:“尊重工人的主人翁地位。”这个题目,至今还警示着我们的耳目。
是的,厚道真诚的蔡子谔,不经意间,在一个小矿的凡人小事上,完成了一种精神的“宏大叙事”。不负众望,不久,这篇作品荣获“1990-1991年度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
蔡子谔并没有出席这个大奖的颁奖大会,好象他只是“客串”了一把,就转身扭头又干别的去了。
四
新时期以降,蔡子谔终于走出命运的阴影,先是调到教师进修学院讲授文学概论,接着又调入省人大教科文委,不久就调入专业的学术研究部门——河北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社科院荟集了方方面面的学术精英,几乎都毕业于名流大学或是拥有学术成果的专家教授。好像只有蔡子谔出自于无门无流的“社会大学”,这也招来个别人傲慢的冷嘲热讽。面对无形的压力,蔡子谔只有自强奋斗,挑战自我,变压力为动力。他将以沉默、顽韧地拼搏,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和人生梦想。
接着,是蔡子谔自身的“原动力的潜层开掘”。
从上个世纪末至本世纪初的二十年间,可以说是蔡子谔的学术成果喷发期,他相继完成出版了《崇高美的历史再现》《视觉思维的主体空间》《毛泽东与美学》《磁州窑审美文化研究》《书法美学詹言》《大化无垠》等等鸿篇佳作,可谓精彩纷呈,高潮迭起。
值得一提的是,蔡子谔于本世纪初,出版了180万言的《中国服饰美学史》,从准备到写作,蔡子谔用去六年时间,其中三年闭门谢客、足不出户、日进三千字。真正是殚精竭虑,筚路蓝缕,字字句句都蕴含他生命的温度。
这是一部闪耀着中华民族从古至今生生不息的一条美丽而璀璨的文化长河,融史学、美学、哲学、理学、文学、诗学于一炉,不愧是服饰美学史的拓荒之作,丰碑之作。
五
就在《中国服饰美学史》刚刚竣稿后,蔡子谔马不卸鞍,又以难以遏制的创作冲动,写了四十余万言的传记文学《沙飞传》。这部极具传奇色彩与魅力的作品发人深思、动人心魄。
德国诗人席勒说:“战胜可怕东西的人是伟大的。即使自己失败也不害怕的人是崇高的。”
中国当代革命摄影的奠基者——沙飞之死,是伟大的不幸中的崇高。
同样,蔡子谔以信念的崇高,发掘了不容历史湮没的人性中的美质。
我的同事、朋友、作家梅洁在《沙飞传》序言中写道:“面对蔡子谔先生十年,500万字的著作,也许我们还能说:这是一个学者生命本质的力量!是其智慧、思想、意志、趣味、性格和学养等等的物化形态,是一种创造性精神劳动的独具个性的存在……”
同样,面对蔡子谔先生20年,千万言著述,我由衷地说一句:这是丰富多彩的“人生盛宴”。
“人生盛宴”,是林语堂先生的概念,他对自己最喜欢的作家苏东坡就用这个概念来描述,并给他戴上十九顶帽子:诸如乐天派、道德家、散文家、新派画家等等。
在此,我也不揣冒昧,仿效林语堂大师,给老友楚人蔡子谔也戴上九顶帽子:
蔡子谔是目光深邃奋发有为的美学家;是纯粹的读书人、爱书人;是信念崇高拥抱时代的纪实文学、儿童文学、历史小说作家;是功底深厚的书法理论家、书法家;是无师自通能画油画、国画的美术家;是摄影家之外的摄影家;是古籍善本的整理者;是月下漫步的思想者;是酒后咏叹联赋的吟者。
“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我想,赠予楚人蔡子谔的九顶桂冠,会在不朽的《九歌》声中,荡逸起圣灵的曼舞。
“吉日兮辰良,
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
铿锵鸣兮琳琅。
五音纷兮繁会,
君欣欣兮乐康!”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