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气重 书卷气浓——弱水诗歌印象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28日11:36 赵  勇

  弱水是从山西走出来的一位作家,她写散文,也写诗歌,但散文集《如果你叩我的门》和诗集《在时间里》集结出版,仿佛是对她写作身份的再度确认。

  诗集《在时间里》中的《厨房》:“夜晚封锁了窗子/厨房很热闹/一只锅炖排骨/一只锅熬中药/我琢磨着时间 作料/调整火候 看窗外飞驰而过的车灯/心里盘旋着新出炉的诺奖诗人那句著名的诗/‘黑暗如何焊住灵魂的银河’/排骨飘散出肉欲的死亡的现实的香/中药咕嘟咕嘟地冒泡 给我精神的/魔幻现实主义般的梦想/我要守着厨房 当好女主人/还要忙着描述这个世界”。如果把这首诗与她那篇《饼在煎锅里》的散文对照着读,一定会读出二者的同构关系。弱水在散文中写道,“饼在煎锅里,是主妇的自由时光”,因为那个短暂的空闲可以让她发呆,以及思考为什么发呆;还可以让她读完那本《邓肯自传》——“每看一页,我就得停下,把锅台上的一盆菜糊,舀一勺放到煎锅里;然后拿起书,等待菜糊凝成饼;再放下,翻过饼的另一面;再拿起,等待。如是反复。这样,在邓肯薄如蝉翼的舞衣,拂过上流社会沙龙里绅士们的视线时,在她的美丽的裸足,在奥斯匹林山头的神庙里划着动人的弧线时,在她激情的心灵和柔韧的身姿,体验着舞蹈的自由,享受着爱情的愉悦,经受着失子的痛苦,追寻着梦想的欢乐时,一张张香薄酥脆的饼自我的手下生成。”这里的描述让我会心一笑,却也暗自惊异。一般来说,女主人都会在厨房里忙碌,但她们似乎只是在进行纯粹的家务劳动。她们当然也会走神出神想心事,但那些思绪往往与现实生活紧密纠缠。她们甚至也可能翻书,但那通常是对着《菜谱大全》找佐料。弱水却很有能耐,她把厨房当成了伍尔芙所论的那个“房间”, 读书、冥想、琢磨诗,熬药、摊饼、炖排骨,“抓革命、促生产,革命生产两不误”。这种快进快出的功夫,让她完成了两件作品——一件自然是美食,另一件应该是审美的瞬间生成。严格意义上,后一件还不能算作作品,但那些审美思绪分明已在为某首诗或某篇散文打前站,作品已呼之欲出了。于是,她的排骨或煎饼中有文学,文学中又有煎饼或排骨。或者说,她把煎饼、排骨做成了诗与散文,也把散文与诗做出了香薄酥脆的味道。

  我从弱水的《厨房》谈起,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秘密。在我的想象中,女诗人或者倚着窗户,薄雾浓云愁永昼,或者守着“自己的房间”,书写着“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之类的诗句。如果这个女诗人足够先锋,她甚至可以把诗歌做成肉身叙事。我想,这样的女诗人很可能是排斥或厌恶厨房的,她们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人比黄花瘦。然而,弱水却颠覆了我的这种看法,那句“我要守着厨房 当好女主人/还要忙着描述这个世界”仿佛是宣告,也仿佛是对她人生姿态、写作姿态的一种定位。有这种姿态支撑,她便能在时间的缝隙中自由穿行,在现实界与想象界迅速切换,在诗人与女主人之间从容换位。大概正是因为如上原因,她的诗歌中洋溢着浓郁的日常生活气息,既有烟火气,也有书卷气。

  诗集中的第二辑有相当一部分诗歌是对一些诗人、作家、思想家的致敬之作,他们是索尔仁尼琴、哈维尔、赫塔·米勒、杜拉斯、波伏娃、汉娜·阿伦特、苏珊·桑塔格、西蒙娜·薇依、雷蒙德·卡佛、芒克、海子……我相信,弱水的阅读估计不可能全部在厨房完成,却很可能是她从厨房进入思想殿堂的秘密通道。弱水与他们相遇,在他们的思想中锤炼自己的思想,以诗人的敏感感受他们的心灵,然后再用诗歌为他们塑形。即便在那些高度生活化的诗里,她读过的书、热爱的人也会顽强地跳出来,寻找在诗中的合适位置。比如,她写《生活》,《城堡》和卡夫卡跳了出来;她写《观察雪的若干种方式》,帕慕克和《雪》跳了出来;她写《本·拉登之死》,萨特与海狸跳了出来;她写《窗外有雨,祝你平安》,海德格尔跳了出来。我甚至想到,也许就是那些人和书,构成了她写某首诗的触机。而当他们果然在诗中落地生根后,诗也就有了一个思想的支点。通过这种方式,弱水让自己读过的书变成了诗,又让自己的诗滋润了书。

  不过,我更想说的是弱水的烟火气。根据我对诗的理解,大概只有那种漂泊不定、无家可归的思绪才适合诗歌表达,但弱水入诗的材料却非常丰富,让我略感吃惊。她不仅会去写流浪猫、一头牛、父女对话、过年回家,而且会让诗的范围无限扩大,把那些在我看来很难入诗的东西也写成诗。比如,卡布奇诺怎么写成诗呢?她写成了——“卡布奇诺的泡沫/比楼市的泡沫 或者股市的泡沫/甜蜜 虚幻 缺乏痛感”。再比如,开会的会场能写成诗吗?她的回答是肯定的,那首《会场:直线》写得有趣,富有哲理。鲁迅不是说过毛毛虫之类的东西不能入诗吗?但弱水却写了蟑螂,并让它“死在海明威的书下”,这更让我感到惊奇。就这样,一次梦境、一次练车、一次旅行、一次沙尘暴的袭击,都可能成为弱水关注的对象。在她的打量下,生活中、思绪里犄角旮旯的那些东西就会倾巢出动,它们毫不客气地走到诗歌前台,在上面跳起舞来。

  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只好用烟火气来加以描述。在我看来,烟火气其实就是生活和热爱生活的气息。许多人应该都是热爱生活的,但许多人又被日常生活修理得没有了感觉,许多人认为日常生活没有意义。当大家在日常生活中失聪、失明、失忆或失语时,正是诗人把日常生活审美化了。诗人把我们拉到那些熟视无睹的事物面前,让我们凝神观照,世界因此在我们面前重新打开。

  我想,弱水大概就是这样一种诗人,她既能沉浸在日常生活之中,倾听来自生活的妙音,又能用训练有素的诗之眼来反观生活、反思生活,赋予生活以意义。她在诗中曾把生活看作“一只虫蛀了的苹果”,“只有抵达它的深处/为甜蜜而腐烂的芬芳/忧郁的人/才是深刻地爱恋着它”。达到这种境界是不容易的,而弱水似乎已经抵达。她用诗歌描述着那些虫眼,又用诗歌吸食着它的芬芳,她的爱恋、陶醉抑或忧郁,让她变成了一个守着残缺之美浅吟低唱的唯美主义者。

  那首《数字化时代》,或许就是对这种残缺生活的书写。弱水在第一节写道:“在古代,思念是一首诗/一笔一划渗入宣纸/用最好的锦做囊/在马背上驰往一颗/等待中战栗的心/现在,思念是满天飞的数字/匆匆飞离手指的温度/匆匆检验末梢神经的敏感”。这首诗的写法与翟永明的《在古代》颇为相似,但立意却不大相同。如果说翟永明是在古今对比中写古人的潇洒与从容,弱水则同样是在古今对比中写今人的尴尬与无奈。其实,数字化时代就是把人变成数字的时代。人被数字化之后,感觉也就空心化、虚拟化和虚头巴脑化了。这是一种残缺,甚至有一种残缺之美。面对这种残缺,弱水也只能无奈叹息,大概她当时就忧郁了。

  聂尔在这本诗集的序言中说:“弱水诗歌有着一种忧郁的底色,这是她所有诗歌的一个统一的色调。”我想说的是,打上这层底色之后,弱水还在上面涂抹了五色油彩,日常生活的断面因此显出了丰富的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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