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幸参加了第12届全军文艺新作品奖的评奖活动,领来参评的作品,竟是整整一大纸箱,看来将是一个辛苦的活儿,但在阅读过程中也发现这是一次非常开心和快乐的阅读,套用一句时髦的词,就是辛苦且快乐着。因为从这些作品中我看到了部队作家的靓丽风采,看到了军旅小说在这些年的骄人成绩。参评作品中有一部黄国荣的小说《碑》,眼下我所读到的这些作品不就构成了一座丰伟的“碑”吗?这是一座见证了这些年来军旅小说发展壮大的“碑”。我把这些作品称为一座“碑”,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作品的质量确实不低,还因为随着文学格局的多元化,军旅小说逐渐被排挤出文学的中心舞台,军旅作家队伍在社会各种因素的影响下也逐渐分化、减员,但这一次的评奖仿佛是一个契机,军旅作家正在集结,正在形成新的方阵,在这届评奖中就有不凡的表现,相信他们在今后还会有更加非凡的战绩。
我就从长篇小说说起吧。黄国荣的《碑》引发了我的联想,对黄国荣而言,这部小说又何尝不是他为自己立的一块文学之碑呢?因为作者涉及的是一个特殊的题材,他将这个特殊题材处理得非常完美。小说正面表现和平时期战俘的遭遇和命运,战俘在中国传统文化理念里是一个贬义词。作者正是以一种严峻的批判姿态展开叙述的。主人公在一次边境战争中成为一名战俘,尽管他在战场上表现英勇,立下战功,但仅仅因为战俘的身份,他返回家乡后受尽各种有形或无形的屈辱。可贵的是,作者并不是单纯地揭露和批判民族文化中的负面精神积淀,他始终把一份敬意投向主人公邱梦山,英雄主义铸造了他钢铁般的意志,即使在看不到前景的逆境里,他的意志也没有崩塌。
在参评作者中有两位作家先后获过茅盾文学奖,他们为这次评奖提供的新作丝毫不逊色于他们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品。周大新是以《湖光山色》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从此似乎给人们造成一个印象,周大新更擅长于乡村叙事。但他这次参评的新作《预警》则向人们证明,他完全无愧于军旅作家的称号。《预警》写境外情报人员企图拉拢我作战保密部门军人的故事,周大新以这样的故事向人们发出预警,在和平时代,战争的危险依然有可能就在我们的身边爆发。小说同样不失军旅文学特有的英雄主义色彩。作者并没有以单色调的方式去书写英雄主义,而是塑造了孔德武这样一个更为立体和复杂的形象。徐贵祥的《马上天下》与他获茅奖的作品《历史的天空》有一脉相承之处,但他独创性地塑造了军队中的知识分子形象,强调了知识和智慧在战争中的作用。陈秋石和陈三川父子在战术上的差异看似只是他们对待知识的态度不同,但说到底,是一个军人在战争中理解人性和生命的态度不同。正是在这一点上,徐贵祥为战争小说开辟了一个新的思想空间。
这次参评的作品有一些是我几年前曾经读过并留下深刻印象的,这些作品当年就引起较大的关注,经受了几年来的时间淘洗,至今仍然给我留下好的印象。如郭继卫的《坼裂》、王秋燕的《向天倾诉》、王锦秋和刘慧的《雪落花开》。《坼裂》是反映部队医务人员在汶川大地震后积极奔赴现场抗震救灾的行动,作者通过对部队医生在地震灾难面前为抢救生命而作出不懈努力的描述,展现了一场抢救灵魂的精神之旅,可以说《坼裂》是作者在地震废墟上为坼裂的灵魂施行的一场手术。小说中揭露的种种人性丑陋,最终都可以归结到缺乏真诚这一点上。如果我们的社会多一些真诚,我们的灵魂就不会再坼裂,我们的世界也会变得更加美好。《向天倾诉》讲述的是航天部队的故事,通过一次具体的发射火箭的任务,比较充分地展示了中国航天人的精神风貌,作者鲜明的女性意识为充满阳刚气的军旅小说增添了一道柔美的色彩。《雪落花开》则是以青藏高原上的某军营为表现对象,去探询每天与孤寂和恶劣气候相伴的军人们的精神世界。在长篇小说中,还有两部描写当代军人生活的作品给我印象很深,一部是刘静的《尉官正年轻》,一部是王甜的《同袍》,这两部作品都让我们看到当代军人的文化素质得到了整体提高,作家也在以新的眼光观察军营生活。刘静的小说书写年轻军官们的爱情,作者充满朝气和阳光的叙述具有很强的感染力。王甜的小说是写“大学生集训队”的,大学生要在军队的大熔炉中锻造成好钢,知识也会为军队的肌体输入最新鲜的血液。
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一批“70后”带着他们的青春气息和敏锐的艺术感觉,以其旺盛的创作力不断地推出新作,有的作家在长、中、短三种文体中都有佳作参评,如王甜有短篇小说《代代相传》和长篇小说《同袍》,裴志海有中篇小说《亡灵的歌唱》和长篇小说《往生》,王凯有中篇小说《终将远去》和短篇小说《魏登科同志先进事迹》,朱旻鸢有中篇小说《拉练》和短篇小说《天涯 明月 刀》,曾皓有中篇小说《比蛇更忧伤》和长篇小说《魔鬼连》,黄雪蕻有中篇小说《神枪手》和长篇小说《儿女的荣誉》等。但我更看重这批年轻军旅作家的中短篇小说,有人将他们称之为新生代军旅作家,毫无疑问,他们已经成为中短篇军旅小说的主力,而且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的参与给军旅中短篇小说带来了新的气象和新的格局。如裴志海的《亡灵的歌唱》,借助魔幻的外壳,承载的是对现实关怀的沉重心情。而王凯的《魏登科同志先进事迹》则是另一种风格,在看似绝对客观、冷静的叙述中涌动着的是作者拷问现实的激情。朱旻鸢的《拉练》讲述的是一次拉练中的琐细小事,却无不指向作者对当代军营中英雄主义生存土壤的寻觅和关注。卢一萍的中篇小说《七年前那场赛马》是一名军人对草原文化的恋曲。王伏焱的中篇小说《最青春》涉及了现代科技背景下的信息战,反思传统的体能训练,但最精彩的还是作者把年轻军人的神态写活了,把军人的青春乐符弹奏出了金属般的铿锵声。曾剑的短篇小说《像白云一样飘荡》似乎是二胡演奏的一曲舒缓的民谣,但小说结尾部分仿佛就像是琴弦戛然断裂,有一种促人惊醒的效果。黄雪蕻的《神枪手》则在描写人物个性时体现出细腻的特长。曾皓的长篇小说《魔鬼连》和另一位更年轻的军旅文学新人西元的《秦武卒》,虽然前者写的是当代特种兵的生活,后者写的是秦朝统一全国的历史战争,但都能看到年轻一代作家对网络等现代元素的大胆吸收,他们的叙述更贴近新的审美时尚。
与“70后”相对应的是中年以上的军旅作家群体,应该说,这个群体是壮大的,但有很多作家逐渐淡出了中短篇小说写作,这无疑是一个遗憾。因为伴随着这个群体进入中年,其文学创作也臻入佳境,显得越来越成熟和老到。裘山山是这个群体中难得的一位始终坚持中短篇小说创作的作家,她的中短篇在结构上精巧,张弛有度,叙述从容流畅,意象别致。她这次参评的短篇小说《邂逅》典型地体现了她的特点。朱秀海的短篇小说《是军人总要死两次》看上去似乎是不经意之作,作者的叙述非常放松,而作者的力度就包藏在放松之中,古人评说艺术时说无法度方是最高法度,朱秀海的这个短篇就有这种效果。刘烈娃的中篇小说《老子革命多年》,把历史与现实勾连起来,让历史大声质问现实,具有较强烈的冲击力。马晓丽的写作量不大,但每一个作品出来都能感到她的独特性,她这次参评的短篇小说《俄罗斯陆军腰带》就让我眼睛一亮。小说讲述的是中俄两军联合军事演习中的故事,马晓丽的叙述不急不缓,温文尔雅,不仅传神地描绘出中俄两国军人迥异的文化性格,而且叙述本身就带有浓郁的俄罗斯文学的典雅性。作者从军人腰带入手,像剥洋葱式地呈现出事物的复杂层面,将人道主义、军人职责等命题放在民族文化差异和现代意识的交集中去考量,机智地表达了自己的批判和质疑,却又没有简单地加以处置,从而令人回味无穷。在反映当代军旅生活的小说中,这篇小说所表现出的敏锐的思想深度和绵长的文学意蕴,都是很难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