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30日07:17 阎耀明

  19、绝妙的计划

  现在我们坐在天堂林里,默默地坐着,没有人说话。

  天空中的云依旧浓密,涌动着,酝酿着,却一直没有雨落下来。我知道,这是即将下大雨的前兆。每年的暑假,都会赶上连雨天,雨会一直下,好久也不停止。雨下大了下久了,女儿河还会发水。

  我看到耗子和米雪的脸都是冷冷的,像此时的天空一样,沉静而忧郁。我想我也应该是这样的表情。因为我们此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米雪说话了。

  其实,我和耗子都在等着米雪说话。米雪是在城里长大的,比我和耗子的见识广。我们在等着米雪为我们出个好主意。

  我们都恨刘队长,我们打定了主意,要报复刘队长。我们要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宣泄我们的愤怒,进而干扰和阻止他砍伐天堂林。

  我们就是这么打算的。

  米雪知道我和耗子的心思,所以她说话时目光在我们的脸上不停地扫来扫去,那么像一个布置作战任务的指挥官。

  米雪说:“我的想法,一定要马上开始惩罚刘队长。他真是太过分了。”

  耗子说:“我用弹弓把他家的窗户玻璃都射碎。”耗子说话时很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我说:“那不行。那样目标太大,我们很容易就得被抓住。”

  耗子说:“那,我们弄一堆狗屎,放在他家门口,让他踩一脚。”

  米雪说:“这样不解恨。”

  “要想一个既不被发现又解恨的办法。”米雪又说。

  我推了推米雪,说:“快说说,啥办法既不被发现又解恨。”

  耗子也盯着米雪,等着。

  米雪看了看我们俩,说:“不知道你们敢不敢。”

  “敢!”耗子坚决地说。

  我挥了挥拳头,说:“我也敢。”

  “好。”米雪放轻声音,说,“我们把刘队长那件白色衬衣……”

  不等米雪说完,我和耗子不约而同地叫起来:“好主意!”

  我说:“毁掉刘队长那件与众不同的白衬衣,让他永远也无法再穿上它。米雪姐,你这计划,真是太绝妙啦!”

  耗子说:“我们毁了刘队长的白衬衣,他肯定会暴跳如雷。气死他!”

  我们秘密制定了这个计划,还像电影中指挥员研究作战计划那样反复商量了每一个细节,并对实施这个计划做了详细的分工。

  最后我们商定:今天下午就开始实施这个绝妙的计划,午饭后在村口附近的大杨树下集合。

  中午,我胡乱吃了几口饭,就溜出了家门。

  在树下站着的时候,我发现此时的天空有点异常。那原本高远的浓云已经压得很低了,好像一天比一天低。云层的颜色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前几天是铅色的,看上去灰灰白白的,而现在,它们已经完全变成了深色,有的地方,就是黑云了,一团一团的,翻滚着,涌动着,推推搡搡,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巨大的阴谋。那阵势,看上去有一点让人感到害怕。

  我努力地把身体躲在树下,不去看天空。

  我有点紧张。尽管我们对今天下午的行动做了周密的安排,我仍然有点紧张。我将脊背紧紧地靠在树干上,眯着眼,向左侧的村街里望。街面上空无一人,甚至连一只鸡或一条狗都没有,满街面上跳来跳去的是不厌其烦的风。风并不大,迎面吹来的时候刚刚觉得有些吹脸。但它们吹得很是无所顾忌,甚至有些肆无忌惮,它把街面弄得白花花的,连墙和房屋也是白花花的,使它们站立的姿态看上去那么不真实。也许是街面上空空荡荡的缘故吧,风一点不客气地把自己当做村街的主人了。望了一阵,我的眼睛就有点疼。我收回目光,又看右侧的玉米地。玉米已经长得快有我的个子高了,它们也同样没有逃过风的洗劫,原本油绿油绿的叶片,此时已完全丧失了固有的色彩,被风吹得灰蒙蒙的。玉米众多的叶片忽左忽右地摇着,躁动着不安。

  风在村里村外牛气十足地走来走去,一定是在炫耀自己呢,我想。刘队长不也是这个样子吗?爱背着手走路,爱穿一件带纽扣的白色衬衣,炫耀自己。那是全村惟一的一件带纽扣的白色衬衣,那白色像白花花的阳光一样刺人的眼睛,使刘队长变得更加与众不同。人们都恨他,但也都怕他。他是队长。那件白衬衣,几乎成了队长权力与威严的象征。

  耗子走路的姿势有点飘,一扭一扭的。他站到我的面前时有点气喘吁吁,额头和耳边流着汗水。天已经不那么炎热了,可他还是出汗了。我知道,他是紧张的。我此刻不也很紧张吗?

  米雪也跑来了,表情严肃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临战状态,就问:“准备好啦?”

  “准备好了。”说着,耗子向我伸出手。我从兜里摸出我的弹弓,放在耗子的手上。

  耗子的弹弓玩得好,使用弹弓的任务,就理所当然地由他来完成。“弹弓王”该发挥他的威力了。

  我又拿出了剪刀。

  米雪竟然拿出了针和线,她说:“我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我看了看米雪,又看了看耗子,说:“开始行动。”

  米雪快速地跑开了,我和耗子则做出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向村街上走去。

  我们远远看见了米羊。他正在迅速穿过村街,向村外走去。我猜想他一定是去女儿河河边玩了。放暑假了,米羊差不多每天都和刘小虎在一起玩。

  不知道米羊是不是看见我们了,我和耗子假装没有看见他,走得慢腾腾,走得很随意,走得若无其事。

  我们这样做是怕被人看出破绽,识破我们的阴谋。

  风已经把视野中的一切都吹得变了形,仿佛整个村庄都变得闪闪烁烁。我和耗子都感觉到了这种变化。我高声地咳嗽了一下,为自己壮胆。耗子则默不作声地走在我的身边。我们在向计划好的目标接近。

  我们要让村子里的一切都真实起来,要让人们走出屋子,到过于寂寥的村街上来,那样,我们的计划才能顺利实现。

  我们走路的过程中没有遇到一个人,几只懒散的狗趴在墙根或树下休息,连看都懒得看我们一眼。天一直阴着,空气不再那么燥热,狗们就不再把长长的红舌头垂出来,休息也变得很是惬意。

  街面上出奇地寂静,使我们原本细碎的脚步声变得冲动而且真实。我的心有些跳得急,但我隐隐约约可以预感到,今天我们可能会很顺利地得手。

  我们已经来到了目标前,我们将身体隐在一堵矮墙的后面。我们的身后,是一片杂乱的树丛。

  我和耗子紧张地观察了一阵。耗子问:“这会儿,米雪姐该到后院了吧?”

  我点点头,“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动手了。”

  耗子来了精神,从身后摸出弹弓,拿在手里。

  我指了指前面:“看到了吗?”

  在一个威严高大的方形门楼的下面,在墙边有一块平坦的空地,长着几丛细细高高的草,有几只鸡正趴在那儿,迷着眼睛休息。有几只则不时啄几下草叶,安逸富足的样子。

  耗子望了望,说:“看到了。”他从兜里摸出两枚圆圆的石子,然后不紧不慢地发射出去一枚。

  石子准确地落在了鸡群的中间。

  鸡们很显然对此毫无防范,它们都大吃一惊,慌慌地跳起身,个个伸长脖子望,发出极为警惕的叫声。

  我说:“太好啦,大红公鸡出来啦。”

  耗子连忙把第二枚石子夹好,拉长皮条,向大红公鸡瞄准。

  大红公鸡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一边冲动地尖叫,一边东张西望,希望能找到石子的出处。

  大红公鸡的神态与刘队长十分相似,这更激起了耗子的仇恨。他把弹弓的皮条拉得长长的。

  大红公鸡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将有更危险的事情发生,它正一步一步地走动,就有一枚圆石子带着风声迅疾地向它粗壮的腿飞来。

  耗子玩弹弓的技艺又一次发挥了威力,他准确地射断了大红公鸡的一条腿。公鸡发出的叫声绝望而且夸张,其他母鸡更是一哄而散,一时间,鸡们成了整个村街的主角,洪亮的叫声倏地腾空而起,被吹来吹去的风扬得满街。

  我向耗子伸了伸大拇指。

  20、我们在飞翔

  我和耗子没有立刻离开矮墙,我们要看一看事态如何发展。

  果真如我们所料,刘队长的老婆,刘小虎的娘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她似乎刚刚还在睡梦中,是鸡的叫声吵醒了她。她的眼睛眯着,眼皮松弛。她一边跑一边系着衣扣。

  刘队长老婆跑到大门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便破口大骂起来。

  “是哪个不得好死的干的?”她抱着已无法走动但仍挣扎不止的大红公鸡,“好端端的公鸡生生就把腿给打折了。”

  “这可是踩蛋儿的公鸡呀!”她又叫。

  有一些人听到骂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走到刘队长家的大门前,看刘队长老婆手里已经断了腿的大红公鸡。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整个村街上一下子热闹起来。这让刘队长老婆增添了更多的愤怒,她举着公鸡在人群中走来走去,让众人看她的鸡。

  我觉得是时候了,就拉了拉直着脖子的耗子,说:“走。”

  离开矮墙时,我听到刘队长老婆还在骂:“挨千刀的,我的鸡招谁惹谁了?”

  我和耗子一口气跑到刘队长家的后院山墙外,看见米雪正冲动地冲我们招手。

  前院的村街上,刘队长老婆还在骂人。那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听不分明。

  她骂什么我们已经没有兴趣了,此时我们要做的是我们计划的最重要的部分。

  我跑过去问:“怎么样?”

  米雪满脸的得意:“她一往街上跑,我就溜进后院下了手。”说着,她拿出了那件带纽扣的白衬衣。

  这是刘队长穿的白衬衣,还没有完全干透,潮乎乎的。是刘队长老婆把它洗干净之后晾到后院的晾衣绳上的。

  我拿着白衬衣,并没有感觉出它的样式与布质与其他人穿的衣服有什么不同。但刘队长穿上它,却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魔力,咋看咋刺眼。

  我看了看耗子和米雪,从米雪手里夺过剪刀,几下就将白衬衣分成了三部分。我把其中的两部分塞给耗子和米雪,低声说:“撕碎它。”

  米雪的确是聪明的,她的主意的确很高明。

  我们很快把白衬衣撕成了一堆碎片。米雪拿出针线,将碎片一一穿起来。

  我说:“耗子,你去侦察一下,刘队长老婆是不是还在街上。”

  耗子蹑手蹑脚地摸进了刘队长的后院。

  米雪刚把碎布片穿好,耗子就跑了回来,说:“刘队长老婆还在街上骂呢,估计要回来了。快点。”

  我们三个人放轻脚步,迅速窜进刘队长的后院,把长长的一串白布片挂在了晾衣绳上。

  我们快速溜出后院。

  我看到那串白色的碎布片在晾衣绳上垂着,在风的吹拂下,不时旋转着,摆动着,极真实,像一只白色的幡。

  我们没有说话。成功地完成了计划我们却没有说话。

  走了一阵,我们三个人彼此对望了一下,接着就心领神会地飞跑起来。我们已经感觉不到天空是不是忧郁了,我们已经不在乎乌云是不是越压越低了,兴奋使我们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我们飞快地跳过田地边的浅沟,穿过正在生长着的玉米地,向着我们打滚嬉戏的杨树林狂奔。

  风呜呜地在我们的耳边吹着口哨,我们奔跑的姿势接近于飞翔。

  (《天堂林》,阎耀明著,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13年4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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