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白羽与陈沂交往钩沉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26日08:34 欧家斤

  由中国文化部、中国文联、中国作协和中国茅盾研究会联合筹办的“茅盾诞辰100周年纪念大会”于1996年7月4日上午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会前出席纪念大会的中央领导接见与会代表并合影留念。合影后,代表们往小礼堂方向走去。在小礼堂门口,我看见专程从上海赶来参加会议的陈沂、马楠夫妇,只听见马楠热情地叫道:“白羽!白羽!”循声望去,只见高大的刘白羽高兴地朝陈沂夫妇走来,互相握手寒暄。下午,茅盾诞辰百年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北京奥林匹克饭店举行,陈沂与刘白羽都参加,合影时均在前排就座。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见到他们相聚的镜头。

  他们相聚的历史,源远流长。《心灵的历程》被人们称赞为用血泪与生命写出的一部长篇纪实作品。作品中回忆到陈沂夫妇的交往,刘白羽用优美的文笔记录了他们给予的无微不至的关怀。

  “火车修通了。本立他们用担架抬上我进了白城子,而后从白城子搭火车到了齐齐哈尔。这时我的伤势还没有痊愈。陈沂担任西满分局的宣传部长,他把我接到他的家中。陈沂和我是在1939年春天,满山遍野桃花盛开时,在太行长治县北村相识的。那时他在北方局宣传部工作,我因为承担了写朱总司令传的任务,也到了宣传部里来,我们都住在一家酱园里,满院都是制酱的大缸,晒着太阳发出一股好闻的大豆的霉酵气味。我住在上房,陈沂住在厢房,朝夕相谈,过从甚密。我知道那时他正在和马楠恋爱。有一天马楠来了,她是那样年轻、俊秀,在地方上做妇联工作。我记得秋天日本鬼子大扫荡时,我和陈沂就分手了。后来我回延安,听人说他和马楠在冀南一带打游击,后来就到山东去了。我第一次到东北来时,在四平前线见到他们。陈沂对人热情、豪爽,在齐齐哈尔,要不是他和马楠精心照料,我的腰痛怎能支持步行。我就住在他们外间屋,日本人放棉被用的宽宽的壁橱里面,垫得厚厚实实的棉被给我无限的温暖。他们还天天把我送到澡堂的热水池里浸泡。也许就是这热水,把渗入骨髓的冷气溶解了,使我的血脉畅通起来。当然,最大的精神治疗,是朋友这温暖的家庭气氛,我十分感谢陈沂,十分感谢马楠。面对着现在人际间冷漠的关系,想到往日深沉的友情,写到此处,我的心是十分激动的。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我的腰部虽还隐隐作痛,但已经能站起来行走了。本立他们这个小集体又带我搭乘上从齐齐哈尔到哈尔滨的火车。”(见《心灵的历程》·《暴风雪》)

  根据上面的叙述,我把刘白羽与陈沂的这两个阶段的交往历史补充如下:

  陈沂1939年年初到北方局任宣传干事,主管新闻、出版、文化和教育,同朱总司令、北方局书记杨尚昆住在一个村里。那时上下级关系亲密,陈沂还同他们同桌吃饭。杨尚昆要求陈沂同康克清同志联系。在与康克清同事期间,陈沂经常向她请教问题,得到有效的帮助。1939年年底,陈沂离开了生活和战斗了两年多的太行山区,奔赴冀南抗日根据地工作。陈沂与刘白羽都是文学青年,曾经在上海从事过文学活动,参加过难民救济工作,现在居住在一起,各自的工作都与文学有密切的联系,共同语言肯定不少,自然“过从甚密”。

  1946年2月,陈沂带领一批政工干部渡海北上,最终到达四平前线。经过林彪提议,东北局批准,东北民主联军成立野战政治部。陈沂任野战政治部副主任、代主任。为了及时向全国宣传四平战况,陈沂给中央发报,要求让他作为新华社特派记者,以便从前线直接发电讯。《人民日报》发表了陈沂发自四平前线的报道:《四平街我军阵地屹立如山 国民党军进退两难 前线指战员坚信:“四平街永远是我们的”!》(1946年5月16日头版)、《我四平街保卫战胜利声中 国民党军士兵厌战 哨兵携带美式武器向我投诚 战士班长夜话内战何时是尽头》(1946年5月17日头版)和《国民党军一再进逼民主联军 东北人民愤慨莫名 民主联军将士坚信:进犯者如仍得寸进尺,决予粉碎打击》(1946年6月11日)。新诞生的《自卫报》设在梨树县城,靠近林彪的指挥部。陈沂驻报社,写社论、通讯。刘白羽以《新华日报》记者身份前来采访。陈沂接待了刘白羽,并为他的采访提供方便。刘白羽的《环行东北》第5章《英雄的四平街保卫战》,及时反映了东北民主联军浴血奋战的历史。作品发到新华社总社,总社又发到全国,甚至在国际上都产生了影响,证明了东北有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队。

  1946年9月,陈沂调任中共中央西满分局委员兼宣传部长、西满军区政治部副主任。组织上给陈沂安排了一套日本式的住房,虽较窄小,但很清洁、安静。11月,马楠抱着两个月大的二女儿从哈尔滨来到西满分局住地齐齐哈尔,分配在分局宣传部工作。此时陈沂夫妇生活较为稳定。江南战役结束后,部队奉命转移,在松花江边,国民党飞机扫射,刘白羽骑的马惊了,把他甩下来,摔坏了腰,只好躺在担架上。刘白羽在延安时的老相识吴本立,此时正带着一个摄制组到前线来拍纪录片,结果他们负责护送刘白羽回哈尔滨。一天夜晚,他们走到紧挨着松花江南岸的一个小村落里。睡到半夜,刘白羽被敲门声惊醒。他从两个农民的谈话中忘记了疼痛,心中豁然开朗。在陈沂处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和身体有效恢复后,刘白羽回到哈尔滨东北日报社住下来,立即写下他再次到东北后的第一篇通讯报道《人民与战争》。作品在《东北日报》头版头条以大字号发表:及时传达出那感人的夜话心声,第一次发出东北人民已经决定支持共产党的信号!

  解放初期,陈沂与刘白羽相聚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成了同事。总政文化部1950年5月设立,1957年3月27日撤销,并入总政宣传部。陈沂于1950年8月上任部长一职,一直到文化部撤销。刘白羽为副部长,任期从创建时进入到1953年调动到中国作协工作。关于这个情况,赵兰英在《丁玲致巴金的信 尘封半个世纪的故事》中介绍道:第二封信写于1952年5月11日。这时,巴金已经赴朝。丁玲信的主要内容是:“你的文章很有感情,在国内有不少反映,大家都说作家应该到生活中去,有些人则对你很羡慕。……关于你们在前方供给的问题,衣服等,我已与陈沂、刘白羽同志商量,现决定由刘到前方后与前方同志商量……”(《天津日报》2005年6月10日)陈沂先后参加了第一届、第二届、第三届赴朝慰问团,并且每次都担任副总团长兼秘书长职务。前两次,他是在战争环境中去的,是冒着枪林弹雨的危险去的。陈沂每次回国,都写通讯报道,其中最著名的是《我们从朝鲜回来》,作品先在《人民日报》发表,后新华社及全国多家媒体转载,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多次播出。刘白羽两次赴朝鲜战场采访,写下了大量的通讯特写和散文小说,极大地激励了广大军民。陈沂在全国青年文学创作者会议上讲话,对刘白羽的文学创作给予了好评:“像刘白羽、杨朔、华山等同志长期生活在部队,军事主题占了他们作品最多、也是最主要的篇幅,因而使得部队的英雄事迹、战斗生活等,得以在广大人民中传播,起了很大的教育作用。”

  1957年“反右”运动中,陈沂被打成“右派”,下放黑龙江监督劳动,于1958年4月1日抵达齐齐哈尔,被安排住在市委招待所花工宿舍。次日早起,陈沂刚刚端起送来的面条吃,“忽然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高大的人。举目一看,原来是刘白羽同志。回想在北京,他参加过我被批斗的会,此时,他还来看我,心里感到十分慰藉。我们双双注目一阵,然后热烈握手,双方眼里都含着热泪,互道别情。他先开口说:‘我一住进这个招待所,就听说你在这里,他们告诉我,你是中央下放到黑龙江来劳动锻炼的。’所以我一放下筷子就来看你,我们毕竟是20多年的老朋友啊!不管别人怎么说,老朋友还是老朋友,是任何时候也不能忘记的。我简单地跟他谈了一下别情。我说,中央没有忘记我,指出陈沂是个老同志,给党做过很多有益的工作,所以还要给他分配个工作。这样我就来到了黑龙江,来到这个战争年代我们曾经一起相处过的齐齐哈尔。接着他回忆起当年负伤后来到齐齐哈尔,我们为他张罗治病和照料的情况。他说,那段革命同志友情,至今未忘。他希望我面对现实,接受教训,保重身体,渡过难关,将来一定会回到党内、军内。临别,他告诉我,回京后一定去看你和孩子们。然后我们又紧紧地握手、告别。楠楠,战争年代的朋友,他是第一个在齐市来看我的,值得珍惜。”(见《陈沂家书》)

  历史进入新时期,陈沂平反后被派往上海,任中共上海市委副书记兼宣传部部长。刘白羽又回到总政文化部,任部长。1982年5月,在中国作家协会和总政文化部联合召开的军事题材文学创作座谈会上,陈沂发言赞成巴金和刘白羽的讲话,称赞会议的召开,标志着把军事文学提到了议事日程,放到了应有的位置。 

  刘白羽晚年对自己当年在总政曾批判陈沂“右派”的举动,心灵深处是痛楚内疚的,为此他专门到陈沂家中道歉。上海文联的陆正伟目睹了这一幕。2001年3月11日,陆正伟随刘白羽走进陈沂寓所时,只见午睡刚起的陈沂已将新出版的《陈沂家书(1958-1979)》放在小桌上了,坐在陈沂身边的刘白羽打开赠书,正巧翻到此书中的第7封信,陈沂在给马楠的信中提到了刘白羽。刘白羽见后眼睛忽然一亮,他还记得那时陈沂在齐齐哈尔受难,他也在齐齐哈尔,而且住在同一招待所里。读着这封信,刘白羽既激动又难受。他说:“我俩同在总政工作了3年,又是同一年去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我们一起工作过。我也做过一些不对的事。那时,你的批斗会他们一定要我参加……”说到这里,刘白羽的心情很沉重,沉思良久,终于感慨地说了句:“我感谢老朋友原谅我了!”是啊,我在刘白羽身边工作的数十天中,他经常会流露出对曾经做过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的内疚和不安,想表示歉意。但这也是迫于当时的形势不得已而之为啊,此时能得到老友的理解那是多么值得他庆幸的一件事。(见陆正伟《 刘白羽的上海情》) 笔者看见这篇文章后,专门与马楠谈到此事。马楠高兴地说,“刘白羽这次到上海来我家,主要就是想解决此事,向陈沂同志道歉!”

  从以上钩沉的史料看,古道热肠和宽宏大量的陈沂,给刘白羽“面对着现在人际间冷漠的关系,想到往日深沉的友情,写到此处,我的心是十分激动的”感受,下了一个最好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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