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小说创作的多元风景

　　澳门特别行政区的文学活动频繁，文学爱好者可以轻易买到世界各地的书籍，当地的出版市场规模较小，专职作家原则上不存在，所有文学工作者都要应付忙碌的正职工作，只能利用业余时间从事创作和参与文学活动。

　　多年以来，《澳门日报》逢星期三的文学副刊《镜海》为澳门作者提供了讨论文学和发表作品的园地；逢星期五的《小说时间》为澳门作者提供短篇小说的发表空间。另外，澳门日报出版社每年择优出版澳门作家的小说集、散文集、诗集、文学评论集，已累积出版了逾百种文学书籍。澳门笔会积极鼓励作家创作，组织文学座谈，出版文学杂志，举办“澳门文学奖”及“澳门中篇小说奖”，联系世界各地华文作家与澳门作家交流，出版的文学杂志《澳门笔汇》致力刊登澳门作者的各类作品。

　　经过数十年的培养和经营，澳门早已存在一支稳健的本土作家队伍，但不少人仍然以为外来作家才是澳门文学的主力。澳门并未有成熟的文学市场，即使出版机构以履行社会责任的姿态尽力支持文学作品，但澳门文学仍然给人不成气候的印象。人们对澳门文学的认识，长期停留在回归前后的繁盛宣传时期，对于特区成立后澳门文学的发展动向少有关注。澳门社会急速发展，其实也迫使澳门文学更积极地描绘转折前后澳门人的生活型态，可是论者并未投入适当的关注和研究。

　　2013年1月，“澳门笔会”理事长李观鼎率领澳门作家廖子馨、吕志鹏、邓晓炯、黄春年和我到深圳参加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港澳作家研修班”，会上大家都觉得澳门文学对外宣传太少，鼓励我们多介绍自身发展状况，多分享澳门文学作品的独特之处。于是我尝试把自己知道的澳门小说的发展情况整理出来，盼能引起大家对澳门文学的注意。

　　想象澳门的方法

　　澳门的小说并没有严肃和商业之分，如果一定要分类，实事求是的分法就是出版和未出版之别。

　　澳门的文学出版市场并非由商业机构主宰，以澳门日报出版社为例，其每年维持约10本的出书进度，主要经费来自澳门基金会的拨款资助，而澳门基金会用于推动文化教育事业的资金主要来自博彩税收益。这种机制的好处是令文学出版绝对没有经济压力，也可以不太理会书刊的销量，坚持其出版方针。不过，无须市场的支撑也意味销售速度较慢，扩散力度不足，尽管作者和出版单位都付出了努力，但澳门小说的影响力尚有待提升，市场推广的策略和执行力更是亟待加强。

　　此外，即使澳门存在很多的文学爱好者，但普罗读者每天留意香港新闻，欣赏内地的剧集，享受台湾的综艺节目，如果要阅读文学作品，他们也会优先选择内地和港台的书刊，反而对澳门文学比较冷漠。这也令澳门的作者长年处于为写作而写作的状态，作品所能带来的名利很少。然而，在毫无经济成果和成名效益的前提下，澳门小说作者的书写意愿依然高涨，他们有的持续在报刊发表小说，有的已有大量长篇作品连载刊出，有的善于利用网络平台勇敢书写，有的积极参加澳门举办的征文活动，以期获奖之后可以获得出版机会。

　　过去人们误以为澳门小说只会书写在澳门发生的故事，有时还认定澳门这么一个欠缺气魄的小地方无法出现像样的小说。那当然是未经验证的粗浅印象，人们大概忘记了这“开埠”四百多年的临海小城一度是中西文化的交汇点，人们也许想象不到澳门作为特别行政区本身已拥有某些与众不同的写作资源，只要大家认真阅读澳门作家的小说，即会发现他们不但勇于写出澳门人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还会探讨人性，思考哲学，有不少关于普世价值的讨论，更有一些在写作技术上进行实验的前卫之作。当然，澳门小说也不乏通俗易懂的爱情故事、惊险刺激的冒险故事、挖掘人物灵与欲的情色书写、讲述赌场百态的写实故事。澳门有些作家虽然很低调但实力不凡，有的未必有佳篇但也努力交出了佳句，有的具有强劲的潜力只等一个机会爆发，但总体而言，澳门小说不乏可读之作，而且处处见惊喜，不同年代的作家都有其想象澳门的独特方法，绝对有能力令读者另眼相看。

　　前辈作家的丰硕成绩

　　书写澳门的小说当然不会在回归之后才出现，其实在上世纪60年代左右，澳门的报章已经有本地作家每日撰写连载小说，广受读者欢迎，堪称“老澳门”的集体记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家是至今仍活跃在文坛的鲁茂和周桐。

　　鲁茂生于1932年，中学教师，是教育界的宗师级人物，对澳门文化教育的贡献备受肯定。他于1968年开始在港澳两地的报刊发表小说，至90年代已发表了超过一千万字，包括《星之梦》《恩情》《黑珍珠》《莫负青春》《辫子姑娘》《爱情的轨迹》《谁是凶手》《铁汉柔情》《白狼》《百灵鸟又唱了》等20余部，其小说贴近小市民生活，立意健康，在吸引读者和导人向善之间取得平衡。

　　尽管产量极高，但鲁茂并不热衷把作品结集出版，几十年来笔耕不辍，仅出版过长篇小说《白狼》及散文集《望洋小品》。《白狼》写澳门澳葡高官私生子黄白朗误入歧途，加入黑帮，搭上帮会头目情妇并惹来杀身之祸的故事，内容紧张刺激，同时执意揭露社会的阴暗面，更触及当时澳葡政府包庇罪犯的现象，是极具勇气和诚意的作品。其实，综观鲁茂的小说，除了记载数十年来澳门的社会百态，总有一种为小市民发声的正义力量。

　　周桐生于1949年，长年担任《澳门日报》英文翻译，现已退休，她在上世纪始发表小说，其小说结构宏大，视野广阔，变化多端。如《半截美人》写患足疾少女的奋斗经历，《晚晴》写老人与初恋情人的两代情缘，《流星》写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越南难民在澳门挣扎求存再流落异乡的见闻，《错爱》写错综复杂的婚外情和四角恋，《除却天边没人知》及《再生缘》两部曲写外星人来到澳门传递环保讯息的奇遇。周桐的小说在技术上并不输于当时港台的流行小说作家，但她的情况也如鲁茂一样，忙于应付正职工作，无暇整理发表过的作品，因此只出版过散文集《雌雄同体》，以及爱情小说《错爱》、科幻小说《香秾星传奇》。相比于鲁茂为小市民服务的小说，周桐的野心更大，艺术成就也更高，她已出版的两部长篇小说，今日看来仍有可观之处，至少反映了澳门作家早在70年代已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和国际视野。时至今日，周桐仍以其他笔名撰文为澳门读者分析国际时事形势，并为澳门电台主持时评节目，她的磊落文风数十年来甚得读者支持，是澳门难得一见的健笔。

　　一些前辈作家早年活跃于港澳两地，即使居于澳门，却可在香港出版小说，同时引起两地读者的关注。早在1987年，以散文闻名的《澳门日报》副刊课主任林中英已在香港推出小说《云和月》，以心思细密的布局和柔情的笔触写出12篇小人物的故事，是澳门作家在香港出书的先行者。1996年，诗人陶里在香港出版的短篇小说《百慕她的诱惑》，为魔幻现实主义及超现实主义的作品合集，前卫新奇，充满哲思和悬念，更令各界对澳门小说有了耳目一新之感。

　　此外，真正在澳门成长却在香港大放异彩的是中生代作家钟伟民，生于1961年的钟伟民成长于澳门路环，后来赴港求学及工作，1978年起多次参加诗歌比赛接连获奖而一鸣惊人，曾任《明报》及《苹果日报》副刊编辑。90年代起他写下一系列以澳门为背景的小说，包括后来改编成著名音乐剧的《雪狼湖》以及《抒情调的终止》《花渡》等。他的小说想象力丰富，意象层出不穷，颇能结合昔日澳门中西文化交汇的情调，节奏明快之余又具有深刻的诗意。可能因为他长年在香港出书，过去澳门文学的论者似乎都沒有留意他作品中的“澳门元素”，其实他的小说多以书写澳门为主，《抒情调的终止》既写澳门故事又在《澳门日报》连载，《花渡》则是他在澳门经商的5年之间写成，更重要的是他的小说雅俗共赏，是了解澳门美丽往昔的上佳文本。

　　日渐壮大的写作队伍

　　上世纪90年代至今，澳门小说家的队伍不断壮大，一些年轻小说家有机会推出个人作品集，一些“澳门文学奖”获奖的新秀也有机会结集出书，形成作家之间的良性互动，当中《澳门日报》副总编辑兼澳门日报出版社负责人廖子馨的推动起着关键作用。

　　廖子馨本身也是澳门小说界的健将，她写于1999年的小说《奥戈的幻觉世界》曾在2003年被译成法文在法国出版，并于2009年澳门回归10周年时拍成电影在全国及世界各地公映，可以说是澳门小说中知名度最高的一部。《奥戈》写澳门回归之际一名土生葡人(即中葡混血儿)追寻自己身世的故事，同时侧写土生族群的身份认同问题，小说对澳门人的身份定位和尴尬之处有独特的描写，从而向澳葡时代的一些不文明问题发出质疑。她另有一篇优秀小说《命运——澳门故事》写90年代澳门新移民来澳奋斗的故事，同时描写当年政府在一天之内向非法移民大特赦(史称“龙的行动”)的情况。廖子馨的小说善于扣紧澳门历史上的重要时刻，写出小人物在大时代的命运转折和心路历程，以小说的形式表现澳门的特殊处境。

　　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的寂然，90年代开始向《澳门日报》及香港《年青人周报》投稿，97年在廖子馨的邀请下写出《月黑风高》，与林中英出版合集《一对一》，与梁淑淇出版合集《双十年华》，其后还出版了中篇小说《抚摸》及《救命》。寂然钟情于小说实验，《月黑风高》写澳门回归前社会动荡、黑帮横行的情况，同时又穿插文艺青年有志难伸的故事，其后设书写方式令读者留下深刻印象，《月黑风高》先于2006年被改编成舞台剧在文化中心公演两场，复于2011年再被改编成小剧场作品。《抚摸》以多角度叙事探讨恋爱关系，并涉及异性恋和同性恋的忠诚与背叛；《救命》写澳门赌权开放之后社会急速发展的众生相。寂然持续以澳门人的角度关注特区的变化，记录其背后的人心浮动。

　　梁淑淇是第一届澳门文学奖小说组冠军，分别以《小心爱》和《我和我的……》连续两届成为澳门中篇小说奖的得奖者，她同时活跃于网络，是成功把小说推广给其他地区读者的典型范例。梁淑淇的小说以卓越的叙事技巧见称，同时善于剖析现代人内心隐藏的各种问题，时而探讨爱情的可信度，时而测量命运的必然与偶然，时而推敲自由意志可以有多自由，而且她的作品对于澳门书写的自觉性比较薄弱，反而令其他地方的读者读来没有隔膜。

　　在澳门写出精彩小说的作家还有很多，太皮的《爱比死更冷》和《绿毡上的囚徒》、李宇梁的《天眼之后》、邓晓炯的《迷魂》、吕志鹏的《异宝》都各有可观，值得大力推介。

　　澳门的小说写作队伍正逐渐扩大，不同年龄层的作家也在努力累积好作品，但愿日后澳门小说可以更好地向外推广，令各地的读者和文友可以看到这个南方小城的小说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