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早认识“佩德罗·巴拉莫”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14日08:14 武 歆

  充满浓厚兴趣地去阅读《佩德罗·巴拉莫》这本书,当然源于马尔克斯。我知道《佩德罗·巴拉莫》以及它的作者、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的时间并不长。由于马尔克斯的“虚张声势”——据说他能将《佩德罗·巴拉莫》倒背如流——我才谨慎地“走近”胡安·鲁尔福。为什么要说“谨慎”呢?因为我担心会被某种文学之外的元素所迷惑,当下大量夸大了的商业宣传已经充斥了文学阅读,正在摧毁博尔赫斯所憧憬的“天堂应该是图书馆模样”的美梦。

  据马尔克斯讲:上个世纪60年代初的某一天,他从哥伦比亚的波哥大来到墨西哥城,在和一些作家朋友、出版家来往中,有人将一部中篇小说给了他,同时兴奋地“骂道”:“读读这东西,妈的!”这部中篇小说就是让他神魂颠倒的《佩德罗·巴拉莫》。

  由于字数不多,薄薄的“清秀娇小”的一本书——不像罗贝托·波拉尼奥的厚砖头一样的《2666》,尽管是经典,但还是让人充满阅读恐惧——所以虽然是在溽热的夏季,我还是很容易就静了下来慢慢地阅读。

  小说开头让我震惊——“我来科马拉是因为有人对我说,我父亲住在这儿,他好像名叫佩德罗·巴拉莫”。这让我想到了《百年孤独》的经典开篇。很明显,二者之间有着一种相同的精美质感,或者说叙述姿态,抑或叙述腔调。梳理一下时间,马尔克斯真有可能受到了胡安·鲁尔福的启发——《百年孤独》发表于1967年,《佩德罗·巴拉莫》发表于1955年,而马尔克斯阅读这本书是在1961年。由此看来,马尔克斯赞美《佩德罗·巴拉莫》“它让我找到了我写作的道路”是真心实意的,似乎没有撒谎,马尔克斯写作《百年孤独》时受到了《佩德罗·巴拉莫》的影响,从时间顺序上看,也应该存在这种可能。

  说起来,《佩德罗·巴拉莫》的故事很简单:出身卑微的佩德罗·巴拉莫,依靠种种不光彩的手段成为蛮横霸道的庄园主,他在“科马拉村”的土地上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以致科马拉村成为荒村。最后佩德罗·巴拉莫在家破人亡之后,也孤独地走向死亡。

  故事真的很简单。我发现,外国经典小说最大的特点就是故事简单,但它为什么被称为经典、能够吸引读者去阅读呢?很显然,除了常说的“塑造了鲜明的人物”、“站在了人类历史的高度”、“反映了那个时代波澜壮阔的社会人生”等等之外,还在于发现和创造了一种新的写作路径,能让读者在陌生的惊讶中,情不自禁被诱拐进作家制造的“叙述迷宫”中。

  《佩德罗·巴拉莫》里的人物基本上都是死人,但死人却与活人一样对话、回忆和讲述往事,活在同样的日光和月光中。其实这样的写作手法不是一个新鲜的手法,中国的古典小说《聊斋志异》在这一点上更加极致。那么,胡安·鲁尔福的高明又在哪里呢?

  有人说,胡安·鲁尔福是依靠对话的叙述方式来推动《佩德罗·巴拉莫》的叙事发展。我想,这也不是胡安·鲁尔福的高明,因为海明威早在1927年就写出了完全依靠对话来推动叙事的短篇小说《白象似的群山》。

  其实,胡安·鲁尔福的最大贡献,是将多种时空状态——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发生的事情——同时置放在一个时态里,而且极为自然、从容,几乎找不到任何磕绊的地方,甚至还带有几分神秘。我猜想,这才是胡安·鲁尔福让马尔克斯惊喜、敬佩的缘故。选择通过对话、自语、回忆、转述、梦幻等诸多方式,将多种时空巧妙杂糅的方法来创作,这的确很艰难,因为容易造成阅读的混乱,但胡安·鲁尔福梳理得异常清晰。

  小说的讲述者——也就是死亡者佩德罗·巴拉莫的儿子回到家乡科马拉村,他走在荒无人烟的乡村土地上,身边有各种声音跟随着他,那些声音与他对话,但是读者只能听到声音(因为声音来自亡灵,而亡灵是没有驱壳的),那些声音随时随地出现,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也转述别人的心境甚至梦境,许多人的故事和情绪,在一句话里不断地叠加起来,并且不可思议地同时呈现。

  我在阅读时真的担心会迷乱,但因为作家严谨的掌控,丝毫没有混乱之感。比如,为了更真实反映死者(母亲)生前的心境,胡安·鲁尔福只用了简单的一句话就清晰地完成了,“她给了我这双眼睛,她让我看到……”借用活人(儿子)的眼睛,轻而易举地变成了死者的生活呈现,同时非常顺畅地打通了“过去”和“现在”。

  胡安·鲁尔福称得上是一位“声音大师”,他不仅用“声音”打通时空,还用“声音”描写情境。譬如,“这人的声音在摇晃他的双肩,使他挺直了身躯”;还比如“过滤器里的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他在谛听……听到有人在行走”,作家用“声音”,把一个人从梦境醒来的过程完全艺术地表现出来。

  有人说,《佩德罗·巴拉莫》因为用了太多的对话,导致作品缺少了精致的描写。的确如此,但也不尽然。虽然景物、人物、环境、心理描写极少,但胡安·鲁尔福在这种极少的描写中,依然显示了他描写的强劲力量。“房间里,那个站立在门槛边的女人,她的身躯挡住了白昼的降临,只能从她双臂下才能看到几小块天空,从她的双脚下透进几缕光线”;“在很长的时间里,我的手指上仍保留着他睡着了的双眼和心脏跳动的感觉”。这样抒情般的描写,就像蓝天上的白云,虽然不多,但又恰到好处,呈现出来一种阔大疏朗的美妙感觉。

  应该承认,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是一部叙述难度极大的小说,需要绷紧神经来创作,哪怕稍有一点松弛,小说的整体结构就会松动,而一旦松动一个地方,整部小说立刻就会坍塌。所以,说它是一部经典小说并非夸大。

  但我还是疑惑。胡安·鲁尔福对马尔克斯真的有那么大的影响吗?假如有的话,《巴黎评论》的记者在1981年采访马尔克斯时,他为什么只字没提胡安·鲁尔福和《佩德罗·巴拉莫》?难道是因为已经过去了20年,这部小说在他心中的影响力已经消退?我之所以“纠缠”阅读之外的这件事情,是因为我们在阅读经典时,不能盲从,在尊敬大师的同时,还要勇于叩问、勇于怀疑——这是我们挑战阅读难度的根基之一。

  阅读《佩德罗·巴拉莫》另外的收获,还让我们明白了惯性创作的可怕。挑战写作难度,首先应该警惕惯性写作。在这一点上,胡安·鲁尔福给我们做出了榜样。他在写完《佩德罗·巴拉莫》之后,再也没有创作新的作品,我想他一定是在没有找到崭新的创作题材和创作手段之后“自我罢工”,他宁肯“断腕”,也不愿意重复自己——现在想来,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种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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