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电影是与电影工业体系相配套的产物,所以,严格意义上说,中国还未能形成一个稳定有效的类型电影机制。但是,这不代表我们不可以用类型概念对中国商业电影进行描述。武侠、动作片曾经一度是华语电影贡献于世界影坛的一道风景,但是,被过度消费之后,这两种类型未能有一个新的发展,在当下的政策空间与文化接受上来说,喜剧和爱情是当下最容易形成接受规模的两个类型片种,而爱情喜剧则更为常见。
《北京遇上西雅图》和《一夜惊喜》是可以被放在一起进行比较的本土爱情喜剧。而且从剧作模式上来看,它们都严格地遵循着道德批判式的三幕剧。这一剧作模式大概有着这样简单的套路:在以情节、动作线为考察对象的“前景故事”中,外部的戏剧冲突遵循铺陈、对抗、解决的流程;而以角色内心为聚焦点的“后景故事”中,人物则沿循着犯错、认知、救赎的成长轨迹,最终提供一种简单的、符合主流精神的价值判断,诸如亲情、关爱、理解、沟通等。
《北京遇上西雅图》是一个异国奇遇的故事,一个怀孕的第三者遭遇失意大叔,并在对方的关怀之下,发生了情感和价值观的翻转——钱不重要,真爱才是关键。《一夜惊喜》中的女主角米雪一心追求风流倜傥的有妇之夫,却对执著追求自己的男同事暧昧不定,影片以酒后意外怀孕事件为契机,女主角寻找孩子亲生父亲的过程亦是对真爱的发现过程。在两部类型片的最后,道德的惩戒功能都被开启,并发挥作用,体现了主流电影对主流价值观念的维护。
类型电影与现实主义电影都提供了一种解决现实问题的途径,但是,类型电影有一种看似矛盾的悖论,即:它无法脱逃与现实之间的关联,同时又刻意地与现实保持最大的距离,对真实不加修饰的表达反而会产生戏剧上的不真实性。
虽然我们的本土类型电影有了一定程度的自觉性,但是在对现实的处理方面还不够游刃有余。《北京遇上西雅图》在类型上做得比较工整,同时将“海外生子”和“第三者”等现实话题纳入类型框架之中,这是本片的一个现实卖点,同时又成为类型上的一大桎梏。影片对现实问题的处理过于“实在”, 戏剧的力量便会大打折扣。对于类型片而言,“避实就虚”是一个创作原则。
相对于《北京遇上西雅图》对现实问题的游离性处理,《一夜惊喜》则显得纯粹得多。以《一夜惊喜》为例,故事始终聚焦于女主人公米雪对不同类型男人的情感态度而无任何旁枝错节的干扰性因素。作为戏剧的推动力量——找出孩子的亲生父亲——编导为米雪设置了四类男人供她挑选——萌男、事业男、多金男、暖心男。按照日常生活经验来看,这样的安排太过于戏剧性,人物的行为也荒诞不羁,但是戏剧形式允许高度的假定性,只要封闭性做得好,观众便会“自愿地信以为真”,认同人物的疯狂行为,而不会去计较其现实性问题。一旦观众提出现实的不合理之处,那一定是类型做得不够封闭,进而产生的漏气现象。进入到类型片情境的观众,只是专注于影片的戏剧手法的处理是否高明,人物的情感走向是否顺畅。
在《一夜惊喜》中,为了增强爱情喜剧的封闭效果,导演金依萌在视觉效果上作出了可喜的努力。对类型片而言,美术是让观众进入规定情境中非常重要的视觉化手段,美术的责任是让一个人物与生活环境高度贴合,不至于产生违和感。《一夜惊喜》中,无论是米雪办公室亦或是她家中的环境展示,都努力营造了一个时尚的爱情电影情境,将观众的情绪封闭到虚拟的影像世界中,从而规避了现实性因素的介入引发的观众感知上的不适。同时,对米雪心理臆想的视觉化表现让影片充满奇特的气质。米雪与上司的接触过程中,多次因为花痴而进入到臆想性的世界,比如,当她感觉丢脸的时候,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而这样的想法却通过视觉化的手段呈现出来;再比如,用不断下降的天花板来表现自己被各种念想折磨不堪。如何将心理感觉外化在银幕之上,《一夜惊喜》作出了很好的类型化尝试,同时,这一手法又与整个影片的气质高度黏合。
类型片追求娱乐效果,提供的是一种幻想机制,这种机制对现实、尤其是世俗生活会产生违和感。如果世俗的元素处理得不恰当,就如同没有真空包装的食品一样,容易腐烂变质。我们欣喜地看到,年轻的导演金依萌在《非常完美》一片中便显示出对爱情喜剧类型的驾驭能力,《一夜惊喜》再度以成熟的叙事和视听表现让我们看到类型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