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布朗新作《地狱》:空白叙事与伦理关怀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09日08:04 朱振武
丹·布朗丹·布朗
《地狱》英文版
《地狱》英文版

  《地狱》:历史名城的冒险之旅

  继《失落的秘符》之后,丹·布朗历时4年,终于在2013年5月14日推出他的第6部小说《地狱》(Inferno)。这次,布朗将带读者在文艺复兴重镇——佛罗伦萨展开一场紧张刺激的冒险经历。小说还未上市便登上各大书店的预售榜。在英国,小说的预购数超过J.K。罗琳的《偶发空缺》所创下的记录。英国《卫报》称:“《地狱》将会是今年最热卖的图书。”《每日邮报》评论员称:“尽管我觉得这部小说从头到尾都不靠谱,但我一读就会上瘾”。在美国,该小说在首发当日登上纽约时报小说类畅销榜榜首。《华盛顿邮报》认为,布朗在《地狱》中将“惊险的情节、奇怪的坏人及史诗般的背景三者交融的艺术发挥至完美”,而《洛杉矶时报》则认为“该小说和《达·芬奇密码》一样寓教于乐”。

  《地狱》仍以哈佛大学符号学教授罗伯特·兰登为主角,讲述他在意大利为化解一场即将来临的瘟疫而经历的冒险。对但丁狂热崇拜的基因科学家伯特兰发明了一种名为“地狱”的病毒,以解决当下人口过剩问题。因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追捕,他跳塔自杀,而“地狱”却下落不明。如果不能及时找到它,类似黑死病的瘟疫将再次横扫欧洲。世界卫生组织主任伊丽莎白找到兰登,要求他尽快破解伯特兰生前留下的线索。兰登在佛罗伦萨遇到了神秘组织“大联盟”的阻挠,险些丧命。失忆后的兰登在智商高达208的女医生西恩纳的帮助下,踏上了关乎人类前途命运的解密之路。小说在延续紧张的叙事节奏外,还加入许多历史文化元素。整个解密过程同布朗的前5部小说一样节奏紧凑。事情发生在两天之内,谜团不断出现、时空交错变换以及末日危机感的步步逼近使得整部小说悬念迭起。本次的解密涉及佛罗伦萨、威尼斯以及伊斯坦布尔三个旅游名城,读者还能透过兰登符号学的解释重新审视易被忽略的平常之物。

  空白叙事激活读者阅读

  文学作品意义的实现在于读者与文本协力交流的互动过程。如何使读者由被动的感知者转变成主动的文本意义建构者,成为大多数作家在创作中首要关注的问题。德国接受美学大师沃尔夫冈·伊瑟尔认为,“空白”是召唤读者对文本具体化的最佳机制,读者在此召唤之下跃跃欲试。丹·布朗深谙这种“空白”的重要性,他的每一部小说都可见“空白”的艺术。在《地狱》中,布朗更将这种空白艺术运用得炉火纯青,不留任何斧凿之迹。非线性叙事使得小说在情节结构上留下大量空白。这种叙事方法本是后现代派小说惯用的技巧之一,它在打破那种由开头、高潮、结尾组成的叙述模式时,常把故事切割成许多碎片,造成作品结构松散混乱。但在后现代小说中,尽管存在空白,读者却很难将其填补,原因在于后现代作家刻意追求碎片化的效果,割裂碎片间的联系。而布朗则不然,他巧妙地利用空白构成悬念,激发读者弥补文本中的断裂处,从而建构一个完整的意义。由于采用了非线性叙事,布朗前几部小说的时空几乎都是混乱交错的,而新作中有所改观。正如“大联盟”头目所说:“我们的现在由过去的决定建构”,《地狱》中过去与现在正是成因果关系。尽管布朗在过去与现在的空间里设下空白,但依循这层关系,读者在穿行《地狱》的时空迷宫时,就不至于陷入混乱之中。

  在主副线的情节设置上,作者有意舍去过去而直接叙述现在发生的事情,造成情节空白,激发读者在阅读中寻找原因,这在兰登解密的主线上尤为明显。之前的小说中,主角解密都遵循“接受邀请——踏上解密之路——遭遇危险——解开谜团”的套路,读者在阅读新作前便有期待。新作中,作者有意打破这一套路,开篇伊始就将兰登推上解密之路。周日晚上,兰登陷入昏迷之中且出现幻觉。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异国医院、失忆且被杀手追杀,并被美国使馆通缉。一切谜团都和过去的两天一夜有关,而自己对这一切却全然失忆。无奈之下,兰登只得在西恩纳的帮助下按照自己留下的线索踏上寻找记忆之路。解密套路上空白的设置刺激读者去阅读,跟随兰登一起揭开失忆谜团,进而填补“接受邀请”这一环节。这样,读者的阅读兴趣在最开始时就被激起且因文本中的其他空白一直保持到了小说尾声。

  主副线交替叙事将一个完整的主线解密过程切割成片段,使得处于不同时空或同一时空里不同人物及其行为能够并置,打乱读者的认知和阅读过程,使其始终处于填补空白与建构意义之中。副线的加入一方面为读者填补主线空白提供必要的补充信息,另一方面由于布朗有意对一些重要信息“点到为止”,这又给读者增加新的空白,刺激读者继续阅读。小说第二章讲述兰登醒来,医生告诉他由于头部受到枪击而失忆,此时杀手赶到,枪杀一名医生后即将对兰登下手,小说在此戛然而止。第三章转而叙述游弋在波罗的海上“大联盟”这条副线上发生的事情。这打断了读者对前章“未到顶点”而向“顶点”的期待,通过“大联盟”头目的回忆,读者得知“大联盟”是受到神秘客户的委托才和兰登发生冲突,但同时新的空白又出现:为何头目称客户为“错误的人”?第四章回到主线,险些被杀的兰登与西恩纳慌乱中上了一辆出租车,杀手在其后开枪乱射。第五章又转到副线,杀手向“大联盟”头目报告,从对话中得知杀手再次失手,但杀手肯定“那个东西”在兰登身上。随后,“大联盟”里技术员检查那个“错误的人”要求上传至网络的视频。就要揭开视频内容时,第六章又回到主线故事。这样,读者可推测到“大联盟”的目的在于兰登身上的“那个东西”,进而填补了兰登遭追杀的原因空白。同时,该章又向读者抛出新的空白:如“那个东西”是什么、那个视频又和整个故事有何关联等等。在填补旧空白的基础上又出现新空白的情况在小说中比比皆是,读者的阅读兴趣就在一环套一环的空白中被激活。

  纵观世界文坛,几乎所有的叙事大师都偏好在其著作中留有空白,为读者创造想象的空间,吸引读者参与作品的再创造。最为典型的当属以冰川理论闻名于世的海明威。他将冰川只露出水面八分之一这一现象作为其创作理论,让读者参与建构那未提起的八分之七的空白。虽然布朗也在文本中设下大量空白,但与海明威等不同的是,他从未离开过他的空白。他更像是一位“恶作剧导演”,当读者自以为识得“庐山真面目”时,他就会从幕后突然跳出,打破读者先前的填补努力,宣布所有的建构都是枉然。这种“恶作剧”在小说中最为明显的便是确定伯特兰的追随者FS2080的真实身份问题。根据先前留下的诸多空白,读者差不多将FS2080锁定为费里斯,因为在其身上有太多的疑点。然而,FS2080的真实身份最终出乎读者意料。读者若细心阅读的话,这样的安排也并非突如其来。布朗有意留下空白,表明追随者FS2080身份的特殊性。作者通过设置空白——邀请读者填补空白——打破读者建构的文本意义这样一波三折式的阅读体验,充分地将读者的参与性发挥至最大。事实上,除了故事层面上的空白外,小说在主题上也留有空白。作者将现实问题融入创作,经文学想象打磨,又将之重新抛回现实之中,让读者衡量。

  伦理关怀:呈现人类生存的焦虑感

  《地狱》可以称得上是《失落的秘符》的姊妹篇,因为二者都是布朗围绕人类未来所做的不同维度的探究。在《失落的秘符》中,作者从宗教与科学的角度探讨了人性与神性的共通性,对人类未来充满了信心。而在新作中,他一反先前乐观肯定的态度,从当下人口问题出发对人类的未来做了另一番推测。二战以来,世界人口增长突飞猛进。一些人口学家利用人口统计和人口预测数字,宣布世界将面临“人口爆炸”危机,并认为“人口危机”必将导致“资源危机”、“粮食危机”及“生态危机”。丹·布朗敏锐地观察到这种对人类未来生存状况的焦虑,并将其融入到新小说的创作之中。布朗在采访中就曾表示,“当下的全球性问题,诸如臭氧层空洞、水污染和粮食安全等都只是症状,真正的问题是人口过剩”。小说中,被称为天才的基因科学家伯特兰就持有这样的观点。他深信人类最终能进化成完美物种,但他也意识到,人类将成为其自身进化之路上的最大障碍。他认为,人口问题不仅关系人类外在世界的存亡,更直接导致内在世界变化。人口增加导致资源日益枯竭,人类将会为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而不择手段,届时但丁《神曲》中的“七大罪”便会吞噬人性,致使人类道德沦丧。他认为,当下我们就处于道德崩溃的边缘。为挽救人类“心灵”与未来,他信奉马基雅维利的“瘟疫是地球自我净化的最天然方式”之说,研制新型病毒,并命名为“地狱”,因为人类只有经历地狱方能进入天堂。伯特兰为了人类的未来而要杀死一大批人,而兰登为了拯救当下一大批人而放弃未来,二者孰是孰非?布朗直接将这个“伦理道德和科学上的灰色地带”抛给读者,供其反思。

  文学从本质上而言是伦理的艺术。可以说,布朗的作品总是在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中表现出对现实问题、尤其是伦理问题的再思考。从其处女作《数字城堡》到《地狱》,十几年的创作生涯里,布朗始终没有放弃过对现实伦理问题的关注。与其他作家不同的是,布朗更侧重于从后现代伦理语境下再现宏大叙事消解后人们所面对的选择自由与不确定性。先前几部小说分别从宗教、科学、家庭以及政治等角度再现现实生活中人们难以回避的伦理困境。小说中,面对人口过剩问题,有两种不同的观点,一是以伯特兰为代表的功利主义观点,主张为了一批人活着而杀死另一批人,就如医生为了救人必须做截肢手术一样;另一观点是以伊丽莎白为代表,认为用杀人的方法来救人是非人道的。某种程度上说,人口问题本身就是道德伦理问题,将人们陷入一种伦理困境和两难选择之中。布朗以人口过剩问题为切口,成功地将当下人们对未来自身生存状况的焦虑感呈现出来。这种焦虑感源于人们对于善与恶边界日益模糊的困惑。在后现代世界里,当一切宏大叙事都遭到解构之时,一种不确定状况就成为人们生活的恒定状态。随着善与恶确定性的消解,人们在面临极大选择自由的同时,也被抛进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确定之中。

  布朗并不仅仅是为了展示善恶的不确定性造成的伦理困境。在《地狱》的“写在前面”中,他引用但丁《神曲》中“地狱中最黑暗之地乃为那些在道德危机之时保持中立之人而留”,表明他要有所选择。小说中,互为矛盾的两派人也都进行了一次再选择。身为伯特兰的支持者,西恩纳却在最后关头阵前倒戈,她接近兰登只是为了找到“地狱”并毁灭它,原因在于她知道“地狱”很有可能会沦为政治家的工具,这样伯特兰的善意初衷就会以恶收场。而当伊丽莎白得知“地狱”会随机导致约三分之一的人不孕后,在决定是否研究对策化解不孕危机时,她选择接受现状。二人立场的互换,其实是对善与恶重新评估后所做的再选择,这点在伊丽莎白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伊丽莎白因不孕而导致婚姻破裂,忍受着不孕带来的心理创伤。她深知“地狱”会导致的悲剧,但还是从大局出发,接受“非人道中人道的”解决人口过剩的方法。故事在伊丽莎白和西恩纳一起去世界卫生组织总部试图说服专家接受“地狱”而结束。终于,布朗打破先前只对伦理困境做直观展示的惯例。在尾声中,他借“自己的影子”兰登之口道出自己的立场:“危难之际,袖手旁观将是最大的罪恶”。

  伊瑟尔曾言:“一部作品所包含的意义未定性与意义空白越多,读者就越能深入作品潜在意义的现实化和‘华彩化’。”丹·布朗的新作《地狱》可以视为空白艺术的典型。情节结构上的空白使读者难以释卷,而主题意义上的空白则让读者回味个中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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