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渡桨与煨暖的谣曲——读刘福君《我的大红》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09日07:56 霍俊明

  在新世纪以来繁复多变又莫衷一是的诗坛景观中,一种写作正在被我们遗忘,尤其是对于男性诗人而言,爱情诗的带有整体性和谱系性特征的写作阙如。反过来,恰恰是秘不示人的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和身体欲望的抒写大行其道。这种遗憾和反差正集体性地呈现了一个物欲化和情感平面化的倒错时代的困境。相应地爱情诗的抒写难度就可想而知了。人们以不再谈论所谓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为荣。情感在无意识的写作趋向甚至病态冲动中被抹平和消解。据此,刘福君的爱情诗集《我的大红》恰恰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一空缺。在当下诗坛,像刘福君这样敢于表达爱情观念的人并不多见——“爱一个人/爱你/把爱进行到底/一辈子做一个幸福的人”。内心里滋生阴影、病疾和污秽的人是不敢这样写作的。由此,我可以说这部诗集是具有相当的重要性的。当然,这样说并不意味着刘福君关于爱情的抒写就是完美而没有缺憾的,尤其是对于刘福君这样一个长年坚持写作,且已经渐渐树立起一个明晰写作形象的诗人而言,其自我限囿和不自觉中设置的写作惯性的牢笼是难以避免的。而可贵的是刘福君意识到了这种障碍并且一直在寻求自我突破,这种实验和坚持无疑值得肯定。当然,这部诗集的一些篇章和细部也还有进一步打磨和挖掘的空间。

  《我的大红》的难度在于由95个文本构成特殊意义上的“长诗”的内在气韵和整体结构。值得追问的是诗人用什么能力和话语方式来串联和融会这95个诗歌“构件”?这众多的构件作为诗歌的框架和肌质是否存在着一定程度上重复和自我复制的危险?因为以一个人物(“大红”)为中心的抒写方式很容易导致诗歌空间的狭窄以及抒情方式的单线逻辑推进。而这种重复的结果实际上也必然会导致某种程度上诗歌空间和诗人抒情主体完整性独立性的弱化。在这点上刘福君做得比较成功,当然个别篇章、意象群和话语方式也存在着一些雷同化的问题。当我们暂时搁置诗歌的技术层面和结构布局,刘福君的《我的大红》给我们这个时代的诗歌生态留下一个不无重要的诗学启示。整篇长诗读下来非常畅通、自然,而这正得益于诗人情感朴实而本真的抒写。正如诗人所抒写的那样——“从此我像一只相思鸟/不敢高唱也不敢低吟/只在心中暗暗生长羽毛”。随着不同的时间节点以及场景和人世的波动变化,这种情感也在诗歌的内在节奏和情感向度上相应变化,二者彼此打开、相互照看。

  刘福君实际上借“大红”完成的是个体情感的成长履历和家族命运的精神档案,比如“你经常这样唤我/刘福君子/像是日本人的名字/我不喜欢/媳妇啊/日本人至今欠着咱家两条人命呢/至今也不好好反省/日本的樱花非常美/我也懒得看/去掉那个嫌疑的‘子’字/记住那段流血的历史/我是燕山的刘福君/只认这个比普通还普通的/中国名字”。《我的大红》的结构和文本之间内在的关联性和一以贯之的精神指向,弥补了一般意义上以爱情为主题的诗歌零碎化和片段化的不足。值得注意的是《我的大红》抒情基调背后的空间。雾灵山、燕山、兴隆、上庄特殊的山地环境形成了刘福君特有的“山民”意识和朴素、真挚的写作立场,而这在全面消弭地方性的城市化时代显然具有不言自明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刘福君的诗有难得的朴易的“土味”和清新的“山野”气息。在语汇调动和修辞方面,刘福君也是稳实而传统的,甚至有时候有些词句还显得“简单”。但是,他的诗是真正从身体和内心生长出来的。这样的写作方式是可信赖的。而由“山民”意识再一步推进,刘福君的前现代性的乡土情结得以艰难而持续性地强化,包括《我的大红》在内也是如此。正是因为这种抒写姿态,整部诗集实际上已经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爱情诗,而是以“大红”为中心,诗人满含深情甚至是满眼热泪,牵扯出家族、故乡、土地、亲情(比如母亲)以及历史和当下的带有巨大精神势能的空间景观。同时这种特有的“土味”谣曲以及山歌元素的多元融合,形成了这部诗集特殊的有意味的形式。这种体式不仅使当代新诗一再被搁置和讥笑的“音乐性”传统得以恢复,而且这种吟唱的谣曲正暗合了爱情的内在节奏和情感潮汐的波动,在某种程度上回到了诗歌源头性的鲜活水域。“一天看不见你心就慌/打不起精神懒洋洋”,“山桃花已经火一样开啦/你能不能快点到山上来”。在刘福君的山歌和谣曲结合的特殊的抒情方式中,我们似乎看到了久违的闻捷、张志民和伊萨克夫斯基的影子。如今制造各种千奇百怪观念并画地为牢的诗人不在少数,而能够真心诚意用“心”、用“汉语”写作的人才是值得我们敬畏的。

  在一个不再谈论情感的时代,刘福君却深情缱绻地制造着一场属于自我的情爱乌托邦,由他内心深处自然流淌而生成的爱情谣曲更是直接将残酷和乏味的现实撞击得粉碎。对于诗人和个体存在而言,写作“真诗”的难度可以想见。在整部诗集中,刘福君的感情迹写不是燃烧式的。而以往众多的爱情诗的写作大多是燃烧甚至爆裂式的,这样形成的诗歌质地的优劣是很明显的。其优势在于精神燃烧时诗人情感能量在短时间爆发所形成的浓得化不开的情感力度和热度,而其缺陷则在于情感短暂爆发后必然导致写作的难以为继和短命状态。而刘福君的《我的大红》正因为来自于几十年的情感濡染和彼此温暖而形成了细水长流的绵绵之势。这种绵绵之势形成了水滴石穿般的哲思底色以及真正意义上对爱情箴意的勘破与洞透,比如“忍耐你呼噜声音的人/能够伴你终生”。同时因为特殊的成长环境和个体经历,他们的情感也不能不经受岁月和命运霜雪般寒冷的冲刷和撞击。正是因为人世的寒冷和无常,刘福君和大红用一种慢慢煨暖的方式在圆一个实实在在又近乎爱情乌托邦的梦。其间他们以蹼为桨,涉渡并不平静的爱情之河,“在万顷汪洋中/我们彼此是岸/即使我是岸边的一粒沙子/为了不辜负你的投奔/我必须一点点生长/变成巨石”。他们真正懂得惟有爱能够给“旧日子”和“当下”带来幸福。而事实上伊甸园之门真的已经打开了。因为,在这个时代敢为爱情做梦的人也已成了稀有之物。爱情也许并没有多么伟大,只是诗人发现了一个朴素的道理——爱“靠的是面对面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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