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致的散文显然不满足于传统散文语言这个“常态”和“常量”对散文文体的束缚,她着力于从多方面对散文文体的“变量”进行探索,而语言的革新正是她进行艺术革命的重中之重。因为她意识到散文的最终问题是语言问题。一个没有语言自觉的散文家,或者其语言不具备创造性和纯粹性,那么一切努力都注定是徒劳的。因此,她执著于寻求新的语言表达方式,试图使每一个语词、每一个句子都熠熠生辉,透出个性的力量和创造的光芒。也就是说,在格致的理念中,散文的任何词语、句子或段落都具有独立的审美意义,它并不仅仅是记事与传达思想的工具,也不依赖于整体的框架而存在。这与那种炼词炼句、字斟句酌的传统散文语言是完全不同的。
格致对散文语言秩序的创造,最突出且给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简直就是一个语言的冒险家和魔术师。她随时随地都能通过想象与联想,让词语无限地生长扩张,并衍生出各种可能性和意义的空间。这种语言其实是对语言活力的发现和恢复。而发现和恢复散文语言的活力,则意味着必须对人们熟视无睹的语言进行伤害和治疗。这正如于坚所说:写作就是对词的伤害与治疗。你不可能消灭一个词,但你可能治疗它,伤害它,伤害读者对它的知道。于坚在这里所强调的“伤害”与“治疗”,其实就是语言的“陌生化”。即排除固定的、程式化的语言秩序,到公共词汇的人迹罕见处去寻找散文语言的个性,而从充满歧义的地方感受到散文语言的诗意。这是一种极具文学张力的语言组合。这种语言有无限的扩张性,可以变幻出各种花样,甚至能装进无限的内容。这种语言,显然是对以往的散文标准语言的偏移、扭曲和变形。所以,从根本上说,格致的语言实验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以往的散文话语,应予充分肯定。
格致在创造散文语言的秩序时,似乎特别注重一种在场感。也就是说,她的散文不仅精神在场、生命在场、心灵在场,她的语言也是在场的。她特别擅长通过精致的比喻、隐喻和拟人化的修辞手法,来营构一种在场语言状态,使语言体现出内倾性和感觉化的特征。格致的比喻不仅来自日常生活中活生生的体验,而且喻体往往具有行动能力,富有动态特征,还常常与“比拟”结合在一起使用。精致的比喻与丰满的细节描写,不但使抽象的东西变得形象可感,而且当它与个人的经验,与在场的状态、起伏不定的心理流动,以及一大堆说不清道不明的记忆、感觉、推理、议论纠结在一起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特殊的魅力——一种不同于传统散文语言的个人语言方式。
在格致的散文中, 我们见惯的一些词语常常被重新拆装组合, 形成有别于正常秩序的语言错位, 由此构成了全新的语言秩序。比如,“握刀的手是黑色的,上边的血管如老树的裸根盘错着。他的手臂像是刀黑色而有力的柄,刀和他的手是一体,他是一个身上能长出刀的人。刀从他手臂的顶端长出来,并且在他的血液的浇灌下越发的锋利。”手臂和刀是一体,人身上竟然能长出刀,有着极度恐惧心理的“我”居然有这般奇异的联想。出于对刀的恐惧,只好服输,接过已经熟透的西瓜,不敢跟卖瓜人理论。这一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买瓜经验,让对生命的脆弱有着敏锐意识的作者,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女性这一瞬间隐秘的心理被作者很好地抓住,并准确表现出来。再如:“我发现, 一些并不见得就重要的只言片语意外地停泊在了我的记忆之河的岸边, 而那些大块的故事则如刮掉了几个鳞片的大鱼, 顺着水流漂走了。现在, 那些鳞片, 那些片言只语, 也已被时光晒干, 抽缩成了一个又一个孤立的词语。”“燕子从形到神都是一把锋利的刀。她一刀插入人类的精神深处, 游刃有余地在人的精神脉络中出神入化地游动, 既不伤人类, 也没有让人类坚硬的骨骼碰伤自己, 在不知疼痛的情况下, 人类已被小小的燕子大卸了八块。”这些来自独特的思维方式和感受世界的方式,借助比喻联想,并经由自由重组、错位搭配的词语,可以说每个词、每个物都有其独特的意义,都自由而舒展地向着各个角度敞开。它一方面表现了艺术思维的可感性和具象性, 同时又具有一般比喻所不具备的叙事功能和艺术质感。正因此,它们所描述的那些日常生活情境以及其中所隐含着的那些丛生的意义才这样令人惊讶,令人过目不忘。 这是格致散文语言表达方面的又一个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