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接到《香港商报》中山记者站一位记者的电话,叫我送蒋子龙到珠海。面对凌空而降的“任务”,我颇感意外。但我素来十分喜爱这位德高望重的作家,便欣然前往。
前两天,那位记者拿着一份列有高洪波、蒋子龙、陈世旭、吕雷等作家的名单,说他们近日将来中山参加“品鉴岭南”采风活动,邀我同往陪伴。蒋子龙因为有事,想要到珠海去,所以我才临时被派了这个任务。
在酒店门口,初见这位被评论家何镇邦誉为“具有燕赵之士豪爽之气的汉子”,给我的感觉恰如其描述的——“他一向以冷面孔出现于公众场合”。听说专门安排我送他去珠海,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作家连连拒绝,冷峻的面孔和直率的语言,表示不必给我们添麻烦,不必耽误我的时间。
我一路陪同作家们参观孙中山故居,与关仁山、肖克凡、葛水平时有交谈,而蒋子龙一直在最前面细听解说员讲解,我们并未说上话。他一言不发、凝心倾听的神态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他驻足颔首看着银屏静听孙中山演讲录音的情景甚至令我有些感动。
从故居出来,直到上车,蒋子龙还是拒绝派人送他。《香港商报》的一位负责人强调说,路上有个人陪着,聊聊天也好啊。我也恭敬地说,“送蒋老师是晚辈的荣幸,也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嘛。”
蒋子龙向司机交代了目的地,便打起电话。通话结束,不太健谈的我就说:“对蒋老师仰慕已久,很早就读到您的小说。”他惊疑地说:“那时你应该还在上幼儿园吧?”他似乎对我的话有些质疑。我说上世纪70年代末我已上中学了,随后列举了《乔厂长上任记》《拜年》《赤橙黄绿青蓝紫》《燕赵悲歌》《农民帝国》等一系列小说。当我说到《拜年》时,先生略微顿了一下,然后说:“对,《拜年》,看来你真读过。”就像一扇门突然被打开,我和先生中间的那条通道,倏然间畅通了。
“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您给我的印象主要是写工业、写改革,我感兴趣的是,近几年您怎么写了《农民帝国》,关注起农民命运?”我想在这短暂的途中,利用短暂的机会,了解我最关心的问题。
他回答说:“一个作家写长篇小说是讲究缘分的。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十几岁离开农村,但骨子里我还是农民。在城市,在工厂,每天看到工人挤公交车,上班下班,也时常想到农民在顶风冒雨进行劳作。如今,中国有些农村仍然很贫穷,与城市差距很大,值得我们关心。写《农民帝国》是受大邱庄的启示,农民自身的缺陷也令人思索。”
听了他的这番话,我这才想起他曾对拍摄《中国作家梦——许多种声音》的马原说过:“我与工业在一起,但我做的是农村梦。”阅读中被忽略的作家农村情结陡然清晰起来。
因为都出自农村,我与他有了更进一步的亲近。后来聊到我的籍贯和民族,他欣慰地问起了叶梅。他说,这位从恩施走到北京的少数民族女作家把《民族文学》办得越来越好。现在《民族文学》由1本变成了6本,出了蒙古文、藏文、维吾尔文、朝鲜文、哈萨克文5种少数民族文字版本,他鼓励我到《民族文学》上去发作品。我说,2000年和2006年分别在那里发过小说与散文。他说:“时间太久了,起码一年搞一篇。”
接着,这位经验丰富的小说家自觉谈起了创作题材的选择问题。他说:“你是苗族人,你就有优势。你看现在是一个同化的世界,吃的一样,穿的一样,住的一样,坐的车一样,看的报纸一样。你用什么打动人心,那就是自己民族独有的东西。社会上很多事物都被人们看厌了,只有别具特色的民族文化才能使人眼前一亮。”
原来,他对民族风俗甚是钟爱。据何镇邦在《话说子龙》中描述:“他对鄂尔多斯高原的民歌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对蒙古族姑娘每餐必唱的劝酒歌学得尤其好,在外出时常在车上唱起蒙古族的劝酒歌,引来同行者的阵阵掌声。”看来,在他看似冷峻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喜爱淳朴民风的火热之心。他对我这个晚辈创作上的关怀,就源自内心的真诚和温暖。
临近珠海,我问他对珠海印象如何。他说,他几乎每年都要来一次,这里环境很好,住着也舒服。我问他会不会常住。他说不会,老窝有很多事还需要去做。更重要的是,在外面什么也写不了,只有回到老窝,才能静下心来写作。
不知不觉,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挥手向我说再见。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又对我说:“多写小说,别忘了给我来电话。”看着他高大健硕的身影慢慢走向院内,一种温暖早已溢满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