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思化境界 长歌忆征程——读杨振喜先生所著《枥下集》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05日16:22 王万举

  放置座右又移到枕边的,是杨振喜先生的《枥下集》。

  我与先生“同龄”。随着一堆堆的“主义”扑天而来,随着一捆捆的口号盖地而去,我与先生相识在1980年代。

  我不知道他的以往。

  他当过教师。《津门忆旧》章曾深情地描述过天津他供职的那所中学和那位“高先生”;他参加过“运动”——曾在固安“整风整社”;他很早就当编辑,《编教材那点事儿》记述了一段特殊的编辑生涯;他多次下乡,随社会强力而飘飘落落。

  1986年的某月某日,我见到了这位蔼然长者,历史迫使我们都以青春的名义投入工作,我们不得不以“社会”的定语下而“同龄”。他必须忘却1960的饥饿,忘却“不黑不红”的烙印,忘却朋辈之间的悲欢离合。他主政《文论报》,不以物喜,不受官诱,殚精竭虑,心无旁鹜,仅二三载,便将其建设为中国三大文艺理论评论中心。今日回想,他在观念上的包容有《新青年》编辑风范。王蒙曾对我说,“很多很好的文章和很多很不好的文章都在你们报上”,窃以为这正是主编应持理念和办报之唯一正确的方针。他在管理上勇于担当,提携后学,鼓励我们青年编辑要同时成为专家。他在生活上对我多有关照,这使我永远不会忘怀。那时节,历史主义与伦理主义在《文论报》的版面上激烈抵牾,数不清的好声音通过电话和信函日日飞来,调张三调李四去做官的考察,隔三差五……在工作紧张、充满友情、彼此信任的氛围中,消逝了我的年轻时光。我敢说,随着社会“官本位”意识的淡化,“《文论报》文化现象”将做为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而凸显于社会,而“杨振喜”这个名字,必定是这一课题中值得大书的华章。

  杨先生是孙犁研究的海内权威,在当代文学的其它领域也多有建树。我的资历和学养,对杨先生本不敢赞一言。写了以上几句,是因为我在《枥下集》里,又看到了那个岁在盛年躬耕文论的先生。

  不发斩钉之论,以叙记带论议,扼要点出,以自悟助他悟,是《枥下集》议论方面的一大特色。依体例,《枥下集》应是一本散文集,但书中各篇风貌不一,读该书的议论部分或议论要素,我常常掩卷深思,这便将此书“读厚”了;我又常常记上几笔,得出我的看法,这便又将此书“读薄”。而先生并未说那么多。你看那篇《大人物陈伯达》,作者只是平淡地记叙了陈的“罢宴”、“起草‘六十条’”、“执笔《九评》”等等,读者读至此处,可能还要加上陈伯达“九届二中全会”之后的事。这些事若不管“情境”、“语境”地加在一起,则无法认识陈。加上若干个“境”,即时间、地点和条件,则会得出对陈的历史唯物论的看法。这看法也许依每人的“前理解”之异而呈现多义性和多元性,但这样难道不更好吗?联系到恩格斯那个著名的“平行四边形”原理即历史合力论,读《枥下集》会给我们以深刻的启发。《枥下集》中的论说部分或论说要素的特点,正是散文(不是论文)所极为合适的方法,杨著因此而极具思想性。不独《陈》文,该书所辑《编教材那点儿事》《“文革”轶闻》《段生走了》等篇章,都或隐或显地传导出作家对文章“思想性”如何表达的自觉追求。非晚生强拉硬扯,读着这样的文字,我常常想起1980年代那个仁厚、包容的杨先生,他的处事、他的政务、他的编辑方针……。“文革”及其之前的那些事,决非几打“纲领”就能说情;一个民族之所以伟大,在某种程度上也在于包容——历史地、全面地、辩证地看人看事,并依此决定弃取。

  以神统形、情中有理是《枥下集》的另一特色。《枥下集》的《域外走马》《文化行旅》等单元的文章,构建了一座座从美的形式到情感意绪的桥梁,这是先生独具个性的审美体验。大概1990年代以降,生出了“文化散文”一说,笔者至今不明其本意。但起码有一个规定性是这样:作者所写自然之象,都已经“人化”了,如泰山;至于人文之象,就更不用说了,在人文的堆积物上着笔,实在有增减失据之险。尚且,在一个全面而综合开发人的五官感觉的时代(信息化社会),用汉语写景又很难“出彩儿”。先生的游记,托出了这样一个《枥下集》独有的意境:在主体一方,情与理统一为意;在客体一方,形与神相谐为境。作者的工作,全在于这个“统一”,这个显露杨氏心灵的统一。在《普希金故居》里,先生让我们与他一起缅怀他的同学,同时又重温着普希金;在《感受富士山》里,先生委婉地批评了徐志摩;在《过壶口》里,先生在壮美的瀑布旁“画上”了一个合影讨钱的老汉;在《莫大》里,先生又想起了他的同学……先生在《枥下集》里所营造的意境,时而高远,时而入世;有豪放之呼,有凄婉之赋。这里所抒发的,是一个学者的情思,一个思想者的感喟,而记中有“我”的特色,则是中国文化散文的一道美的风景。

  或主动出游,或跟团旅行,“退下来”的这些年,杨先生走了不少地方。这是一个“美的历程”,一个审美和品评艺术的历程,于是有了《枥下集》里那些颇具深度的美学议论。这些议论夹杂在游记、散记的体例里,夹杂在对“情境”的述说里,恰好使它有血有肉,既充实又灵动。例如,先生对一本书法论著点评说,“对书法的美学思考和对书法的理论研讨有时还缺少贯通,特别是中外文论也不配套,有生搬硬套,牵强附会之虞”。(《黄绮先生印象》)这真是一语中的。先生深知,做书家难,做一个书论家更难。这需要深湛的理论功底(而理论又须是多学科的),需要用从作品出发“注经”式的而非构造体系式的评论视角,需要对具体专业美的具体形式有深刻的了悟,需要融会贯通并体现为新的表达形式(它亦须是艺术品),甚至需要有过“体验”的经历(如写小说评论写过小说更好)。先生深谙此道,更勇于实践。依我揣摸,先生品评书法和建筑的那些高论,若没有三五年专业研究的功夫是发不出的;依先生谨严的治学态度,即使有所想也不会示人的。你看那段借画家之口对中国美术重视基功和现实主义回归的呼吁(《走近列宾》),多象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中医把脉。它相当准确地抓住了自1980年代末至今中国美术“文化”太多,“艺术”太少,美术活动家太多,美术家太少,“主义”太多,技艺太差的病灶。你看那篇《车尔尼雪夫斯基》,它廓清了美学界(大多是没有创作实践者)对车氏“美是生活”这一伟大命题的误解,谈了许多关于生活与美的创造的辩证关系。他通过评论车氏强调了“回忆”在美的创造中的重要作用:“回忆”就是想象、“回忆”就是虚构、“回忆”就是也不可能不是对既有事实的典型化和理想化。青年作者如能从杨先生这篇文章中想开去,他的议论便是一个培训作家的教学大纲。在殷墟、在西安碑林、在沈园、在兰亭、先生在极度商业化的氛围中独发思古之情,并以书法“门外汉”的自谦写下了《枥下集》中的多篇议论。我以为,先生一路品评,所“耿耿于怀”者,是“文”与“字”的关系,包括他在沈园对集陆游字的小议论。书法作品,于欣赏者而言,也许第一重要的是线条,是形式美;但伟大书品,永远是文章内容、布局谋篇、即时心境等与书技的统一,也就是书家美的心灵的外化,而非写字匠的模仿。行文至此,我突发其想:我愿把《枥下集》里的美学议论称作“美学行吟”——他带着情感、带着“即时心境”,带着小周边和大周边的环境,受着可感悟的启发……它也许不如美学那样严谨,但对于读者,其适用性肯定会更强。

  有许多年未与先生直接共事了。读《枥下集》,如同听先生教诲。他在书中,写了顾随,写了詹瑛,写了裴学海、雷石榆、黄绮……大多是晚生无缘谋面的文坛巨匠。我有幸识得先生,并在其领导下工作八九年。做为文化传承的一环,我愿意将先生宽厚的胸怀、宽广的文化视野和严谨的治学精神学到手并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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