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李林荣
《徒步中国》,[德]雷克著,麻辣tongue译,湖南文艺出版社2013年6月出版
若用时下流行的文论术语来指称,这本《徒步中国》应该算是一部不折不扣的非虚构作品。全书共5章、320页,没有像某些“文不够、图来凑”的明星书那样,夹杂太多的照片,27万字的总篇幅里,近八九成都是结结实实的语言叙述。书中所述,是作者只身从北京徒步行走到乌鲁木齐的沿途见闻和个人经历。全程4646公里,历时11个月。除了交待这趟漫长旅程的结局和出发情形的两小节,被摆在开卷之处,整个行程中的其余各个片段,都顺时序依次排列,如线串珠,连为一脉。因而,展读之下,所得的感觉,也就恰如伴同作者,做了一趟艰苦并快乐着的逍遥游。不少长于写作的旅行家所特有的那种散淡到极致、也细腻到极致的畅达文笔,在这个译本里,仍有淋漓尽致的保留和体现。但这本书最可称道之处,还在于它展示出的那种与离群索居的极限探险明显相区别的、带有浓重世俗色彩和人间烟火气的旅行家风范:时时处处,都绝不耽于一味孤芳自赏的自我挑战,相反,总能以足够的耐心和兴趣,去从容体知途经各地种种场合的气息氛围和千差万别的风土人情。
《台湾四百年》,许倬云著,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6月出版
一部台湾史,满含民族泪。对台湾与祖国大陆的历史,我们之所以常要采用“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叙述方式,很大程度上,不在于两岸关系现状的特殊性,而在于台湾近400年来比祖国大陆遭受了更多、更深重的外来列强的侵扰和殖民这一客观史实。但要把台湾这段漫长曲折的历史全过程和其中的关键纠结,都通俗晓畅地说清道明,显然并非易事。出生于大陆、成长于台湾,从20多岁到80多岁,一半的时光都在台湾度过的美籍中国史专家许倬云,在他这本“说历史”系列的台湾史专题的分册里,以区区10万字,举重若轻,要言不烦,把一个本来难免会很沉重繁杂的话题,讲解得收放自如、条理分明。而尤为精彩的,是与史料陈述交相穿插的诸多凝聚了深切现实关怀的历史问题探析。比如,在第一章“被西洋海盗与东方倭寇拽进历史”中,点出了“台湾和大陆关系疏远的原因”;在第二章“从海盗集团到‘开台圣王’”里,强调了14世纪后东亚经济格局和白银贸易对海上走私的刺激;在第三章“清政府的‘汉化’大开发”中,详介了精耕农业入台和族群社会结构成型的细节;而在分别涉及日本殖民时期和国民党“威权”时期的第四、五章,除通常史著都会着力刻画的政治压迫状况之外,作者也用简省的笔墨特别观照到了当时台湾的社会经济建设。相形下,有关台湾当代史、特别是最近30多年历程的第六、七两章,在全书中显得最简略。但这也不错,因为面对现实的诤语良言,向来就是以诚为贵而非以多取胜。
《当历史可以观看》,冯克力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5月出版
印象中,我们的读图时代,是在整个传媒舆论界都憋足了劲、为跨进新世纪提前做热身运动的上世纪最后那三五年忽然降临的。一个后来看上去极富标志意味的事件,就是《老照片》的问世。到今年,《老照片》已经16岁了。值此之际,它的创刊主编冯克力先生,似乎在用这本名为《当历史可以观看》的新书,为《老照片》庆生。光看这本书的封面装帧,确实很有几分向《老照片》深深致敬的迹象。但展卷详读,才知道这不止是一本为《老照片》做总结的书,更是一本要从《老照片》的基础上努力再出发的、有深度和新追求的书。据作者后记中所述,书中多数篇章都取自他近一两年所写的杂志专栏“老照片札记”。文既如此,与之匹配的照片当然也是本色的“老照片”。较之这些“老照片”在《老照片》里的初次亮相,它们在这本书里的重装出场,最大的特色,是得到了更全面详尽的文字说明和更丰富开阔的意义阐发。这样,由此再现的老照片们,就不仅仅是可供近距凝视的一幅幅平面图像,更成为一个个能够启人遐思的立体场景。大概这也正是作者劳神钩沉、辛勤笔耕,持续不断地写出这些沉甸甸的有趣文字时,原有的一份初衷。或许,在这位读图时代的制造者看来,今天我们很多人虽然早已自认为读图成习,但实际上我们都还需要更进一步在读图方法上获得思想启蒙。
《思想利器:当代中国研究的史料问题》,谢泳著,新星出版社2013年4月出版
依书名和书中后记所称,这本书是作者近年当代中国史料研究方面的论文结集。书中收录论文12篇,其选题和体例都不太容易归于一类。但内容相对厚重的几篇,如《钱锺书史料九题》《伪史料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中的使用问题》《中国当代文学史叙述中的史料拓展问题》《解读一份关于胡风事件的中央文件》《胡风事件的另类史料》《思想改造运动的起源及对中国知识分子的影响》,还是围绕着作者素有所长的当代中国文坛学界内外情境的历史流变这一课题在做文章。而这个课题,也许是因为距离近、头绪杂、切身关联过于紧密,即使是在经历了好几轮思想解放的当前,也并不是随便哪位热心研究者都能应付妥帖。这里的核心纽结,正像作者通过上述这些具体的研究个案,所再三见证的那样,归根结底都集中于史料的搜求、考证、选择和运用环节。在为史料本身附加各种头头是道的阐释和演绎之前,或许来源和性质不同的多重史料的堆积、并举,已经在默不作声地呈现历史的本相。照这样看,在这本每每引录起材料来总能不厌其烦、长篇大论却又格外矜持的文集里,就仿佛随处都有材料本身在不是雄辩而胜似雄辩地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