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由好莱坞知名演员基努·里维斯执导、参演的电影《太极侠》正在上映之中,这部“中国元素”十足的影片,既非《功夫熊猫》式的进口分账大片,也非《敢死队》式的一次性买断放映权的“批片”,而是中美电影公司联合制作的合拍片。近些年为了“适应”日益崛起的中国电影市场,好莱坞电影会有意设置中国场景(如《变形金刚3》《007大破天幕危机》等)、并邀请中国演员在片中“打酱油”(如《环形使者》《钢铁侠3》《云图》等),《太极侠》则与之不同,不仅主要投资方是中影集团和万达影视,而且功夫题材、发生在京港两地的故事背景都携带着更多“中国Style”。仅从导演基努·里维斯、男一号陈虎以及武术指导袁和平就可以看出,这部中美合拍片依然选取与《功夫梦》《功夫之王》相似的文化策略,以“中国功夫”这一全球知名度最高的华语电影类型作为卖点。当然,“功夫”也源于基努·里维斯的情结,他的成名作《黑客帝国》就大量采用了香港功夫片的动作元素。
合拍片的新功能
合拍片一般指不同国家、地区之间联合制作一部影片,是一种常见的电影生产方式,尤其是在全球化时代包括电影产品在内的工业化生产早已实现了跨国和跨地区性,这与电影作为一种跨国消费的文化商品有关,也与电影本身是一种多部门、多环节密切合作的生产形态相关。在上世纪50至70年代合拍片基本上是一种文化交流方式,如第一部中外合拍片就是1958年中国与法国联合拍摄的儿童片《风筝》。80年代以来合拍片主要指香港电影人来大陆拍片的地区合作,如耳熟能详的《少林寺》《火烧圆明园》等都是合拍片。90年代内地逐渐成为港台影视业生产的廉价取景地(包括相对低廉的内地影视工作人员),如《新龙门客栈》《大话西游》等都在内地影视拍摄基地完成。
新世纪以来,随着电影产业化改革以及电影市场的跨越式发展,内地开始从电影取景、影视人才的供给之地,变成拉动电影消费的主要市场。2003年借助内地与香港签订“CEPA”协议(《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的简称),内地与香港的合拍片可以作为国产电影发行,这给陷入低迷之中的香港电影提供了新的发展机遇,香港电影人纷纷“北望神州”、争相与内地拍摄合拍片。于是,出现了一种大陆与香港共同打造的新型国产电影——“华语电影”,形成了大陆影视公司大量使用香港电影人以及香港电影资金来内地拍摄的双向合作的产业形态,以至于现在很难找到纯正的内地电影或香港电影,也就是说内地与香港的合拍片已成为国产商业电影的主流形态。如果再加上2010年内地与台湾签订“ECFA”协议(《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的简称),那么这种两岸三地电影产业整合的大前提就是内地电影市场的快速增长。
2002年从张艺谋执导华语大片《英雄》开始,中国电影就尝试寻求海外市场,尤其是打入北美电影市场,但是效果一直不佳。近两三年,通过与好莱坞合拍成为推动中国电影走出去的重要方式,如2010年的合拍片《功夫梦》在北美市场获得过亿美元的票房。值得关注的是,随着2012年内地成为全球仅次于北美的第二大电影消费市场,这种本来作为中国电影开拓海外市场的合拍片模式开始拥有新的功能。相比之前中国电影公司主动寻找好莱坞合拍,越来越多的好莱坞影片却尝试以合拍片的身份进入中国市场,因为进口分账大片有名额限制、“批片”又有滞后性,合拍片则完全不受进口配额的约束、并享受与国产影片同等的市场待遇。
这导致合拍片突然成为“香饽饽”。在今年上半年分别举办的北京国际电影节和上海国际电影节上就有十几部大投资的中美合拍片达成协议,如《孙子兵法》《封神天下》《藏地密码》《重庆大轰炸》《成吉思汗》等。可以说,借用合拍片模式进入中国电影市场已经成为好莱坞片商的共识。
“合拍”的文化隐喻
不再是中国元素、中国题材被好莱坞购买、利用(如《花木兰》《功夫熊猫》等),而是中国电影资本与好莱坞达成“强强联合”,共同开拓内地及世界电影市场。在这个意义上,《太极侠》式的中美合拍片拥有双重身份,既是中国电影,又是好莱坞电影。如果说1994年好莱坞强势进入中国之时,如何“与狼共舞”一直是国产电影及其管理者的最大挑战,那么经过十余年电影产业化改革,日渐羽翼丰满的国产电影不仅拥有“与狼共舞”的筹码——硕大的内地电影消费市场,而且开始“与狼共赢”——变成电影合伙人。只是电影资本的跨国联合,并不意味着中国故事与好莱坞故事的无缝对接,正如香港电影北上造成港片失去“港味”,而太极师傅变身为太极“侠”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内地与香港的合拍片有两个基本的要求,一是主要演员中内地演员不得少于三分之一,二是故事情节或主要人物与内地有关。这就意味着这些以内地市场为主的合拍片不得不处理香港与内地“接轨”的问题,或者说港人北上成为电影的核心命题,这也导致合拍片成为言说香港人主体身份焦虑的重要媒介。正如今年上半年出现的两部合拍片王家卫拍摄的功夫片《一代宗师》和杜琪峰执导的警匪片《毒战》就可以解读为两种不同的文化登“陆”方式。如果说《一代宗师》借从佛山南渡香港的叶问故事把香港接续到民国的历史脉络中,并通过叶问作为中华武林正宗传人的身份把香港书写为让逝去的武林精神名扬世界的文化中转站,那么《毒战》则讲述北上内地的香港毒贩如自投罗网的困兽般陷入无法抗争又无法逃离的天网之中,这种宿命的悲剧意识呈现了香港人面对内地经济“突然”崛起所带来的无所适从之感。
与这种华语合拍片类似,中美合拍片有三个要求:中方出资比例一般不少于三分之一、必须有中国演员担任主要角色以及需要在中国取景,这显然是为了增加中国资本、中国演员在合拍片中的分量,《太极侠》不仅符合这些要求,而且故事本身围绕着太极功夫来展开。这部电影有三个主要人物,一是陈虎扮演的太极之子陈林虎,身兼武林高手和快递员双重身份;二是基努·里维斯所扮演的当纳卡是在香港非法组织地下搏击俱乐部的黑社会头目;三是香港演员莫文蔚扮演的锲而不舍、坚持正义的反黑警察绢秀。三个人物引申出三个不同的主题,如果说陈林虎是禁不住利益诱惑的年轻人走向歧途、最终“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成长故事,那么当纳卡则把陈林虎的成长故事演绎为《楚门的世界》,涉及到影像监视与楚门境遇的命题,而香港女警察绢秀则是不畏上司的警告、聪慧过人的孤单英雄。
这三个“混搭”在一起的故事被放置在北京、香港的双重空间中。在北京,陈林虎的居所及父母之家是简陋的、拥挤的空间,又是处在都市边缘地带的太极式的精神空间(陈林虎师傅及其所在的灵空观),而香港则是高楼大厦和隐秘俱乐部所代表的奢靡空间。陈林虎从北京到香港“打黑拳”是为了拯救即将被拆除的灵空观,这种对太极功夫的“误用”使他从太极之子沦落为太极杀手。最终,影片的结尾处在陈林虎的努力下,其师傅所居住的灵空观不仅没有被拆除,反而实现了文物保护与地产开发的“和谐共存”,对这一高难度现实问题的想象性解决就成为太极侠的太极之道。
这部影片并没有把从事快递员工作的陈林虎变成更加好莱坞化的“太极侠”,一种《钢铁侠》《蜘蛛侠》《蝙蝠侠》式的超级英雄,而是把男性、英雄成长遇挫的故事与对太极精神的领悟联系起来,从而使得影片成为带有东方玄学色彩的现代故事。只是早已习惯了好莱坞奇观叙事的中国青少年观众(青年人也是目前电影市场的核心观影群体),对这部以赤身肉搏为主要风格的功夫片并不买账。尽管《太极侠》在电影市场上反响平平,但是作为一种正在形成之中的中外合拍模式依然表征着中国电影格局的新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