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学明长篇散文《娘》苦难之上的深层感召与诗意表达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15日07:38 朱玉敏 阎 真

  《娘》是一部感情极强的散文,作家彭学明通过对已故去的“娘”的深切认识和自我高度的审视,洋洋洒洒,创造出了一篇情感流泻的“美”的文章。可以说,它集作者的成长史与母亲的苦难史于一身,集回忆录与忏悔录与一体,情感充沛而真挚。细节超越,悲情渗透,令读者动心。诗意的语言与地道的方言相交替,柔美的诗意与苦痛的经历相更迭,波澜起伏。无论是形式上,还是内容上,均是一顿丰富的精神盛宴。

  苦难历史细节的超越

  细节是构成散文的关键。《娘》整部作品是由作者按照“我”的成长史逐个回忆的生活中真实的小故事连缀而成,作者不是为说故事而说故事,也不是为写苦难而写苦难,作者看重的是超越故事本身或故事内里蕴涵的东西,追求的是“有意味”的东西,这种“有意味”的东西就是整篇散文的“神”,是构思的凝聚点,是散文最精彩的闪光点,同时,又隐含了作品主题的巨大能量。一个细节一个意蕴一个闪光点一次超越,多个细节多个意蕴多个闪光点多次超越,而多个意蕴却有一个共同的主体——“娘”,于是,“娘”便是集多个闪光点于一体的主体,意蕴的整合不是物理的整合,而是有机整合后的升华与超越。于是,从故事的开篇到娘的去世,“娘”便逐步完成了从作者的娘到湘西的娘到中国的娘的超越。

  “路的两边是田,田的两边是山,顺着田和山,娘背着我,进了寨子。”“我”和“娘”也就此走进了读者的视野。开篇便是第二次离了婚的“娘”背着“我”讨要生活费的情景,“我”的出生或许是“娘”的精神寄托,但更是“娘”深重苦难新的开始。父亲拒付生活费并受他人指使要把“我”留下,“娘像怕我被抢走似的,背了我就跑”,表现的是“娘”内心里对“我”的紧张和“我”在“娘”心中的沉重的分量。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一向坚强的“娘”也有脆弱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手无寸铁、脚无立锥之地而且有几个儿女要养活的贫弱的农村妇女,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妇女,临死前想到的还是“我”和妹将受党和政府的保护而不至于受欺负,这是一种伤心、无助和绝望,是一种坚信,更是一种为爱而放弃自身生命的伟大。

  在这部散文中,黏黏药、工分、野猪肉、偷黄瓜、失火、油酸菜、瘫痪、缮粮、高考、乡村桃色新闻事件、建新屋、姐妹结婚、卖房搬迁等等所有的细节,蕴含的是“娘”经历的苦难、遭受的冷落、饱尝的屈辱以及在此类环境下“娘”面对苦难的坚韧、面对生活的勤劳、面对儿女的无私、面对良心的做人准则、面对屈辱的隐忍等等。

  一次次事件的展现,也是“娘”形象一次次的升华,文中的“娘”不强壮,但坚韧;无学识,但有常识;不完美,但伟大。这就是真实的“娘”,实实在在的“娘”。在这里,那一个个具体的小故事已经不再是一个个小故事了,它们既是作者表达情思的公式,内里又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这种能量是母亲用淳朴、善良、正直、自强、坚韧的品格和毕生的生命积攒而成,故事已经超越了它本身的承载量,合起整部作品,细细回味,这个“娘”已经不只是文中的“娘”即作者的“娘”了,她是中国普天下真真实实存在的“娘”。

  悲剧因子的深层感召

  《娘》整部作品是情感沉淀的作品,是“娘”对“我”倾情的爱和“我”对“娘”倾情忏悔的结晶。“娘”对“我”的爱与“我”对“娘”的悔,其实根源都来自心底深深的爱,然而,这两份深爱因为时间的错位而产生出双重的悲——“娘”的悲和“我”的悲。“娘”爱“我”时“我”未懂,“我”爱“娘”时“娘”已逝的悲剧事实深深撼动着读者的心灵。

  “娘”对“我”无私的爱既是其成为伟大母亲的优点,也是其悲剧的软肋和弱点。因爱而忍的对自己无限制的挤压和剥夺,随着事件的推进,让人感到窒息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母爱容忍的弹性。因为爱,“娘”自杀时,我和妹的出现唤起了娘的不忍与坚持,原本可以摆脱残酷生活的娘为了我们而痛苦地活着,是忍。因为爱,死活不卖房子的“娘”为了不耽误“我”的前程,痛下决心卖房,“娘”就此失去了自己的灵魂和精神支柱,是忍。因为爱,“娘”对“我”这个咫尺天涯的、火爆的儿子采取的是容忍的态度,独自一人过着期盼、偷窥驻望和寡语的日子,更是一种忍。因为爱,在被儿子排斥在婚事商讨之外,一身重病时还在埋怨自己的无能,不能给儿子和媳妇置办像样的婚礼,还是忍。当“我”成为一个健壮的国家干部时,“娘”已是一个瘦弱孤独的老妇人,“娘”和“我”的斗争力量越来越悬殊,“我”已经占据绝对的上风。然而,“娘”对“我”的牵挂和关注丝毫没有减弱,“我”对“娘”的态度却是爱与不耐烦、冷落、暴躁、焦虑、封锁等同在,“娘”以决绝的姿态抗击了苦难,却以隐忍的方式吞咽了 “我”给的所有委屈。然而,正如布拉德雷教授所说,“肉体的痛苦……是一回事……悲剧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很多正是来源于令人极为感动的忍受痛苦的崇高态度。”读者在有感于母亲崇高的同时,也极深地体味到母亲的可悲之处,同情的审美体验便油然而生,结合自己父母情形的心理运作迅速展开,回忆、思索、检讨、践行的步骤即会多多少少有所实现。文章能做到这一步,便是一种大美。

  随着作者的成长与努力,文化与物质陆续丰富,作者的心理亦逐渐强大,在没有文化知识的“娘”面前,作者亦自觉不自觉的拥有了相当的精神优越感和自信心,这是“娘”悲剧的一大因子。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作者将其所自认为的精神优势和正确性强加给“娘”,以其自身的优越性想当然地认为“娘”应该按照“我”所设计的生活去生活,才是对她的好,也是对“我”的好,才是合理的,然而,作者没有想到的是“娘” 所秉承的生活常识有着更多的合情性、合理性。“娘”以其对“我”特别的爱和以其不自知的博爱教育着“我”,然而,当时作者似懂而非懂的爱让“娘”饱受了痛苦。最终,娘不去医院,而“我”却执意逼娘就医,于是,便有了“我”把“娘”弄丢了的悲剧结局。母亲的爱在“忍”中庞大,“我”的爱在“懂”中萎缩,鲜明对比,给人以心灵冲击。文中的“我”,也就是现实中的作者,在“娘”逝世多年后,在经历了人世的沧桑后,深切的感受到“娘”的温暖、可爱、可贵以及自己对爱的粗糙,内心里衍生出自责、遗恨、痛苦等等复杂交织的情感,这些情感是作者真情的流露,是作者切骨切肉的真实感受。真实的事件、真实的感情和真实的表达是这场悲剧中的美,是散文《娘》作为文学作品所具有的文学真实,也是有感于读者的又一因子。

  整部作品由一个个小故事连缀而成,而在每一个小故事后均有作者对事件发生时母亲所作所为的理解、自责、悔悟,更有没有好好孝敬娘的遗恨,作者对每一个历史细节的回忆,就是对自己心灵的一次鞭笞,这在一定程度上给现世的儿女以触动和警告,如果说,这是对人们很鲜明直接的感召,那么,“娘”毕生遭受的毒打、耻辱、委屈、孤独、怒吼、埋怨、隐忍等等,这些悲剧因子在读者内心里东奔西突引发的对“娘”的同情、怜悯、尊重、钦佩等情感,在内心里轻轻呼唤着人们对“娘”的回归和爱护,则是间接的深层里的感召。

  诗意语言与方言的相互交替

  康·巴乌斯托夫斯基说:“真正的散文饱含着诗意,犹如苹果饱含着汁液一样”。在散文作品《娘》中就流淌着缱绻的诗意。诗意的生发以感情为基础。前面说过《娘》是一部感情沉淀的作品,那么诗意的充盈便有了很好的感情基础。作者把自己的感情注入在故乡与“娘”身上,形成了美的诗意。文中诗意多体现在作者的感受以及对故乡的景、物描写上,是作者以其现在的知识高度、文学修养以及艺术知觉对过往经历的审美体验,寄托了作者对故乡的珍视和眷恋。

  方言,是地域性中最重要的一个指标。在散文《娘》中,湘西方言的运用,生动、灵活,方言一出,以湘西为背景的人文氛围瞬间突显,湘西人便也活灵活现了,而“娘”就是操着地道方言的其中的一位,“娘”就是以这口地道的方言教给“我”许多做人的道理,如“做人要地道,各人的黑锅要各人背,不能让人家背,各人做错了,是泡屎都得吃”,“饿得了一张嘴巴,饿不了一把骨头。只要骨头不断,骨气就在”,“人穷的时候,狗都赶到你咬,借颗针,就是借颗心。滴水情,露水恩,都记得……”方言的运用,对作者来讲,它浸润了作者丰富的感情,彰显了作者对乡土的依恋;对于熟悉湘西方言的读者来说,能唤起审美经验,起到拉近距离的效果;对于不熟悉湘西方言的读者来说,不多的方言表达在一定程度上不仅起到“陌生化”的效果,更增强了阅读的趣味性。

  湘西是美丽与困苦的结合体,是诗意与方言的载体,诗意和方言这两匹骏马之所以能够自由驰骋,是因为有湘西这块广阔的土壤,作者充分把握了这一特点。情感是诗意与方言的凝结点,是诗意与方言的纽带,丰沛的感情使得诗意的语言与方言在润物无声的效果下进行了自然而然的转换,在带动读者情感波澜的同时,也给读者以雅俗共赏的审美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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