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无法抵达之痛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1日07:57 徐 勇

  《请勿谈论庄天海》和《蹲下时看到了什么》是东西的两篇近作,前者让人想起作者发表于2011年的《双份老赵》和《救命》,后者则颇有寓言小说的味道。

  《请勿谈论庄天海》讲述一个叫孟泥的女孩恋爱、失恋然后结婚生子的故事。就故事本身而言,并无任何新意或新异之处,但因这个故事的起承转合都与一个叫庄天海的神秘之人有重要关联,这个人物虽每每出现在众人口中,却无人识见,小说也因此有了悬疑和惊悚的味道。而就在主人公们渐渐淡忘并怀疑庄天海的存在时,孟泥那患语言障碍症的儿子突然一句“庄、庄、庄爷爷……”然后,草坪上掠过一阵风,却不见人影。就结局的出人意料而言,《请勿谈论庄天海》与《双份老赵》以及《救命》有一脉相承之处。但在这部小说中,情节的推进逻辑并非出自事理或情理,而是因“庄天海”的神秘存在,这与《救命》等作者的其他小说相比,显然是不同的。

  “庄天海”无疑是解读这篇小说的关键所在。“庄天海”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但又无处存在,就像一个幽灵,类似于人人谈论和等待中的“戈多”(《等待戈多》)。戈多于人们而言似乎只是一个意念中的符号,“庄天海”却直接介入人们的生活,并影响事情的具体走向。他没有具形,但却左右着人们的生活,就像“缺席的在场”,他是“不在之在”。如此看来,“庄天海”这一形象不妨被理解为历史之手的隐喻。人们笼罩于历史的宿命下,却不能把握认清它。我们常常以为,通过语言可以达到对历史和世界的掌握,但其实是更为远离了历史本身。人类塑造了语言,又被历史塑造,故而语言成为我们理解历史和世界的障碍。这样也就能理解孟泥的儿子虽不能喊爸爸妈妈却能喊出“庄、庄、庄爷爷……”他不能正常使用人类通用的语言(因为患语言障碍症),却能一眼穿透历史的迷雾,看到“庄天海”的存在。小说告诉我们,庄天海虽确实存在,却无法谈论,更遑论接近了。所以,《请勿谈论庄天海》并非《等待戈多》之类的现代主义仿作,它与《蹲下时看到了什么》的寓言写作有彼此应和的地方。

  东西的小说一方面表现出形而上的倾向,一方面却又极具可读性,这种矛盾特质在《蹲下时看到了什么》中同样有所呈现。小说借一个首尾闭合式的情节结构,讲述了人的惯性之强大:不论主人公张五如何费尽心机,终不能随意改变人们(包括自己在内)已有的惯性。表面看来,这是寓言小说的写法,但如果认为小说仅仅只是以曲折的情节演绎浅显易解的命题,则似乎是对东西的误解。小说主人公张五每天晨起敞蹲出恭的习惯被他人破坏而心情不爽,以致引出一系列的波折;逻辑之下,事件之间被互相“顶”着,向前推衍。在这篇小说中,人际间的关系和情感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习惯;而当习惯成了推动情节发展和人物行止的原动力时,习惯下掩饰或遮蔽的其实是人的再度动物化和符号化。从这点来看,东西的小说既看似现代主义,又不同于现代主义。现代主义往往具有神秘主义的色彩,东西的小说则不同,他的小说开头和结尾两皆易解,难点在于中间——到底是什么在推动人物及事件的向前发展?这涉及的其实是原动力问题。

  东西的小说虽然在情节设置上很见机巧,但情节的离奇曲折却并非作者的意图;他的小说也无意于人物形象鲜明性格的塑造,其中很多皆有漫画化的性格特征。他的文字往往被包裹于冷静甚至冷漠的叙述中,偶然才有反讽的光芒闪耀。由此可见,以上这些皆非作者/叙述者的用心所在。他的小说开头往往只是意外或偶然的事件,情节的推进却向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结果酿成或造就“传奇”;故事的框架之下,人物似乎是命运或逻辑支配下的傀儡或木偶,毫无自己的思想及强烈的感情,性格特征亦模糊不清,既在情理之中,也难以或不可理解。他小说中的人物或者被“缺席的历史”如“庄天海”所控制,或被惯习与惯性所左右,或者被某些神话信念塑造,惟独没有自我。

  东西的小说语言冷静、沉着、理性,这无疑彰显出作者洞察世事后的明净与宁静。换个角度看,又何尝不是作者执著思考后的无能为力?语言于我们似乎是某种天然的障碍,我们生活在这些“人为的织物”构筑的秩序之中,耳闭目盲:既无法“谈论”,更无以“目”之。虽然可以通过“蹲下”,或者对语言的拒绝(语言障碍)发现问题,但这其实是更深的痛苦,因为这会引出更多的无解的问题。我们发现,却无可奈何——这正是东西的近作留给我的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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