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合着个人主义的时代,个人主义式的文学十分受到欢迎,从路遥重写“人生”的故事开始,到郭敬明营造“小时代”的“幻城”结束,从陕北到上海,从黄土地到外滩,“自我”的文学成为这个时代柔韧的底色。走不出“我”,无论我走到哪里,走了多久,还是依旧被封锁在宁静的苍白中,这无法欺骗自己。
作为一个“80后”的文学批评者,我理解并且尊重父辈的批评观。他们在自己的青春岁月,刚刚从一个梦魇般的共同体中挣脱出来。对于现实主义的怀疑、对于语言变革的热切,以及对于纯文学的追逐,都在回应着笼罩着童年的“文革”浓重的黑影。父辈的批评同样从“我”开始,但这个我带有普罗米修斯般的悲情与壮丽:“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文学批评之所以在80年代迎来了黄金年代,在于有着巨人般的关切。
父辈的文学批评无疑是光荣的传统,不过,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故事。对于我这一代人而言,建基于“文学性”的普遍主义神话已然暴露出内在的封闭,然而这并不必然召回左翼批评。左翼批评背负着过于沉重的历史债务,缠绕着过于情绪化的恩怨纠葛。同时,在复杂的历史环境中,要警惕左翼批评蜕变成丧失左翼真正精神内涵的辩护术。文学批评固然应该向宏大的历史空间敞开,但不能被国家叙述所吞噬,不能成为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学的附庸。文学批评的第一要义是“形式批评”,这将既区隔开业余读者的读后感式批评,又区隔开其他学科过于自负的跨界批评。同时,文学批评在“形式批评”的基础上反思“形式”的历史性,通过语言、情节与叙述形式的分析,进入到社会历史分析。这也将证明左翼批评之外的社会历史分析不仅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
这种批评的使命,一言以蔽之,即是通过文学重建个人与共同体的关联。为共同体而奋斗的文学批评让我们彼此理解、互相关联,真实地生活在历史中的文学批评既是美的,又是政治的,因这是人性的批评,完整的、尊重人性多个维度的批评。不消说,这种批评观无疑是一种调和,包含着辩证超越文学批评之分裂的冲动。
我这几年的初步尝试,是关注当代文学中的“反讽”,考察王朔、王小波、韩寒这条隐蔽的文学传统。“反讽”是克尔凯郭尔所谓的历史转折的第一步,也往往是新的文学出现的第一步。“反讽”无法重建什么,“反讽”是虚无,是历史尽头的剩余,是崩溃了的自由。这种自由在焚毁一切的同时也焚毁自身,叙述变成狂欢般地编织并拆解的自我游戏。怎么借助“反讽”对于陈词滥调的清洗,同时穿越“反讽”走向真正的共同体,这个问题我暂时没有找到答案。我只是注意到在我们这个喜剧时代,王朔、王小波、韩寒笔下的主人公始终在路上漂泊,他们回不去了,似乎也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