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获知孤独不是独一无二的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14日08:42 曹 寇

  我的小说写作始自2002年——搬家了,当了“城里人”。我喜欢“城里人”的生活,讨厌被人们誉为“精神家园”的乡村生活。城市生活给我带来了现世生活的种种便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种种以“关爱”为名头的骚扰不复存在。各路神仙被关在了门外,有效拒绝了迎来送往、称兄道弟、彼此关照、艰苦奋斗、共同发展以及做强做大。我可以读写,也可以不读写。我可以在楼上像一个蜘蛛或狗熊那样俯视蝼蚁抑或群雄,而不必置身其中。这种感觉好极了。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这个在某种意义上是现代社会病症的问题,对我来说,单元楼、防盗门、防盗窗和邻里的彼此警惕是当代人类惟一能够获得自由的方式。在这个自由的前提下,10年下来,我写了3本小说集,一部长篇小说。随着最近两年它们接二连三地出版,不免有硕果累累的错觉,仿佛见证了一个文学青年的勤奋和才能。事实上,这种描述从来就不符实,我不仅不以勤奋为美德,也并不喜欢自己的作品,觉得它们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事物。当我听说有人说他天生是写小说或者干吗的时候,我吓坏了,被他们的毫无羞耻吓坏了。对我来说,我只是写了小说,这谈不上幸运也谈不上不幸,一如我的祖先,他们靠种地为生,偶尔因为腰酸背疼在田间地头直起身看一眼天空那样。世界翻天覆地,而宇宙亘古未变,这或许是惟一值得庆幸的地方。

  当然了,我得实话实说。最初当我决定写作的时候,我确实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著名作家,因为著名作家普遍摆脱了据说和他们的所谓脑力劳动并无贵贱之分的体力劳动。不仅如此,他们还能够游山玩水、吃香喝辣,在情爱层面,据说花团锦簇。而我呢,那是远在2002年之前,我毕业被分配回乡,成了一名中学教师。可我并不热爱教师这个职业,也不欣赏农民以及任何我认识的人的生活,即便他们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前途无量。这一点延续至今,那就是我不歧视和憎恶任何生存法则,也不羡慕任何正能量伟人和成功学达人。但那会儿,我却必须忍受并不热爱工作所带来的种种屈辱,必须忍受我的母亲每日在田中如刨似拱而自己对此深恶痛绝的羞耻。每天下班回家,我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着母亲从地里爬上田埂,然后为我做饭,吃完后我饭碗一丢,进屋看书,她就去洗碗。这究竟是为什么?一个人为什么会这样而另一个人为什么会那样?沉重的绝望情绪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真是荣幸,我享受到了惟有黑暗才能赐予的痛苦,哪怕它们是那样局部、那样瘦小。

  除了没有穷尽的阅读和思考,我别无所好。在夜晚的乡村小道上,只有明月和蛙鸣以及彼此熟识的狗。多么遗憾,这里没有女鬼。我几乎想哭,但被自己拒绝了。我也竭力拒绝和他人的交往。多年以后,当我看到布考斯基说他“讨厌普通人”后,我一下子震住了,早年村道上的月光似乎又照在了我头上。

  也就是说,当我最终开始正式写小说的时候,最初要成为一个著名作家的愿望已经被我糟蹋成一堆粪便。因为 “著名作家”们仍然是那么普通,完全和人类有史以来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样庸俗。换言之,我的写作从开始就丧失了“动力”而陷入了不明所以之中。正是这些不明所以一个劲地蛊惑我:去吧,写点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瞎写也行。

  所以我必须在此诚恳地表明一点:我所有的作品都是瞎写。为此我还曾恬不知耻地说过,“我会越写越好,因为我仍然在黑暗中摸索”。确实恬不知耻,因为时至今日,我已经不觉得“好”有多么重要。油光水滑、感人至深、情趣盎然、锦绣文章……这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也不会说为自己而写,更不会为国家、民族、人民乃至人类文明而写——在这一点上我情愿承认自己是为稿费而写。

  哎呀,多么讨厌,我居然能说出这么矫情的话。还是实话实说吧:亲爱的同类,我仅仅是为你而写的呀,只有你能理解我在说什么。写什么不都是写嘛,写不写不都是一样嘛,我们需要找到和我们“差不多”的人,以此获知孤独不是独一无二的。我仅仅是选择了小说的方式,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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