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春华《命运的魔术师》:伟大的魔术和穿帮的魔术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14日08:37 常 立

  纳博科夫在《文学讲稿》中谈及优秀作家时说:“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看待一个作家:他是讲故事的人、教育家和魔术师。一个优秀作家集三者于一身,但魔术师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他之所以成为优秀作家,得力于此。”他强调了作家之所以优秀的必备能力——能够运用艺术的技巧表演伟大的魔术,令读者惊奇,迷惑,以假作真,沉迷于虚构的世界之中。

  作为魔术师的黄春华,有着上演伟大魔术的雄心抱负,他在后记中说:“我多么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个夏天,可是,谁能留住时间?生活永远是残缺的。正因如此,我才有了创作的动力。”正是因为在生活中无人能留住时间,作者才试图在小说中表演把时间定格在10岁那年夏天的魔术,正是因为生活永远是残缺的,作者才会去讲述一个关于诺言、责任、成长与爱的故事,而一个更美好的虚构的世界才会由此而生。作者以其写作表明,他具有一个文学写作者最可宝贵的品质之一,即对可能性的信仰。基于这种信仰,如同所有伟大的作家一样,黄春华着力在小说中营构一个可能的世界,而不是必然的世界,试图给予读者的是对更多的可能性(即使是看起来十分渺茫的可能性)的向往,而不是对平庸生活的认同。基于这种信仰,如同所有伟大的魔术师一样,黄春华试图在小说舞台上表演的是最具难度的魔术——关于定格时间和改变人心的魔术。

  小说有一个引人好奇的序曲,两个互相在掰手腕之类琐事上较劲的孩子,因为机缘巧合,一个成为魔术师,一个成为夜行侠(小偷),并持续在一切事上较劲,终此一生,如同被施了睡美人经受的魔法,时间从未在他们两人心中流淌过。这一序曲是整个故事的缩影,同样的魔法在男女主人公哗啦啦和萨啦啦身上再现,时间虽然以不同的方式流经他们的身体,却从未流经他们心中的爱情——一直定格在那年夏天的爱情。时间改变了外在的一切,却没有改变人们心中的某些东西。

  小说有一个精心打造的故事,一个停止长大的女孩,一个永不遗忘的男孩,一颗被盗的宝石,一个持续20年的魔术,一个守候20年的母亲,两个缠斗一生的父亲,还有同桌、上司和警察……所有这些元素共同编织成一个充满悬念的传奇故事。每一个看似离奇的情节,都有其内在的合理性。比如男孩10多年后的重返故里,是完成魔术的第一步——定格时间,如果时间带走了男孩对女孩的记忆,那么爱的魔术就不可能成功;又如男孩甘心做魔术师的替身去坐牢,是完成魔术的第二步——获得责任感,如果男孩不为自己的过失负责,那么成长的魔术就不可能成功;再如夜行侠最后幡然醒悟而交出宝石,是完成魔术的最后一步——改变人心,如果夜行侠不经由失去儿子而认识自我,那么完善自我的魔术就不可能成功。

  小说有一个长篇小说的结构,它没有采用在中国儿童长篇小说中比较常见的“糖葫芦串”似的连缀结构,而是一砖一瓦搭建起一个层峦叠架、结实致密的结构,来装载具有足够复杂性和丰富性的内容,并通过认真地推敲因果关系,呈现出环环相扣的艺术效果。

  以上种种,可以说作者在《命运的魔术师》这一舞台上表演的魔术,具备了一个伟大的魔术所应具备的诸多因素。但这一魔术,却并没有成为一个伟大的魔术。原因在于,细节的失真,使得它存在一些穿帮之处。纳博科夫用蝴蝶翅膀上的水滴似的花纹来比喻细节,这种花纹甚至能够模仿出树叶经水滴折射后的样子,其折射率和大自然中的露珠别无二致,这就是大自然的伟大魔术,之所以能够惟妙惟肖,以假乱真,端赖细节的真实性。作者在刻画细节时,有时可以不必顾及现实世界的真实性,但必须虑及它在可能世界的真实性。因为失去了细节的真实性,一个故事就失去了生命,一个魔术就失去了魅惑人心的力量,一个虚构的世界就失去了赖以存在的大地。

  魔术的穿帮主要体现在以下几处:

  一是设悬手法的单一。这篇小说采用的主要手法是利用信息的不对称来设置悬念,具体而言是让读者知道比人物更多的信息,从而更关心不知大难将至的人物的命运,表现于小说中就是以“多年以后……他才知道(明白)……”这一句型来造成信息的不对称,引发悬念。然而,“多年以后”在小说中居然出现了10次之多(还不包括其他功能近似的句型),足见设悬手法的单一。魔术师通常不在一场演出中多次重复同样的魔术技巧,因为这会增加魔术穿帮、幻象破灭的几率。

  二是人物关系设定的类型化。众多被卷入一个关于时间和人心的神奇魔术的人物,却不无庸常地被赋予了琼瑶剧式的人际关系网络,如果说莎啦啦、哗啦啦和女同桌之间的三角关系,还能因为莎啦啦停止长大的奇特设定而稍带新意,那么莎啦啦、哗啦啦和女上司之间,莎啦啦、哗啦啦(此处实为莎啦啦的父亲)和莎啦啦母亲之间同样的三角关系,就因为程式化的设定而新意欠奉了。

  三是心理描写的粗疏。作为男主人公的哗啦啦,有着30岁成人的世故,却又欠缺30岁成人的能力,从对纯真感情的坚守到对世俗婚姻的妥协,缺乏应有的心理过渡。作为女主人公的莎啦啦,在获得已经痊愈的自己的心脏之后,身体迅速长大,但心理的变化或者不变却没有在小说中充分地呈现,母亲在看到20年未见的女儿从少女迅速成长为30岁女人的时刻,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对女儿外貌的赞美,而女儿回复的却是不够恰切的娇羞:“不准乱说嘛。”

  四是叙述聚焦的偏差。整部小说的叙述过多聚焦于成年的哗啦啦,而较少聚焦于10岁的莎啦啦,小说中的其他人物也大都是成年人,这就可能使得小说的读者对成年人及其思维而非少年儿童及其思维产生更多的认同。优秀的儿童小说,当然毋需对成人的思维避而不谈,或者装作其从不存在,但优秀的儿童小说,能够让儿童思维和成人思维发生交流、碰撞、冲突和融合,能够成为沟通儿童和成人的桥梁。

  作为儿童文学的研究者和创作者,我对中国儿童文学的创作怀着殷切的希望:希望我们儿童文学作者把儿童读者当作有着敏锐观察力和独特洞察力的读者,把儿童当作不断成长而不是一成不变的儿童;希望孩子们在孩童时期爱上我们儿童文学作者的作品,在长大成人之后也深爱我们的作品。

  愿以此文与黄春华和同他一样渴望上演伟大魔术的儿童文学创作者们共勉,希望我们的读者在人生的任何阶段都能欣然提及我们的作品,这也是一个伟大的关于时间的魔术——世界会变化,儿童会长大,而艺术会永远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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