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类型 好文学

　　乱异的《原来是美狐啊》是一部叙事讲究、情节生动、故事精彩的优秀网络小说、流行小说。作品的优点有如下几点：

　　立意不俗。三界(天、人、魔)在人间的交集，摹仿(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摹仿说”)了现实，也讽喻了现实，吟诵了真情，也同情了小人物的奋斗。作品中的风若惜本分做人、本色示人，但一开始却成为第一个面临被辞退的员工。而风若惜本是狐仙下凡，是个以精灵机智甚至诡计多端为世俗招牌的狐仙，在与凡人斗法中却处处落败，这种对现代职场险恶的讽刺也太大了。职场中人哪里还能称之为人，简直个个着了魔。这个轻喜剧式的小说对社会的关注和影射其实一点也不少。

　　知识渊博，恢复了当代小说的认识功能。作品中三界故事的编织、人物形象的塑造不但渊源有自，非胡拼乱造向壁虚造，而且有着六道轮回、因果报应、生死疲劳的宗教、哲学知识背景。有趣的是，作品中写到的林佳瑶与魔界签订的灵魂买卖契约，来自浮士德的原型，化用的效果尤其不错。我们常说文学的功能涵盖了认识、教育、审美、愉悦，现在的期刊作品或者严肃文学作品，认识功能是越来越弱化了，反而是在网络文学中认识功能得到大面积的复兴。

　　叙述讲究，技巧成熟。人物不多，但个个生动；情节不是太过复杂，但夹叙夹议中，以狐仙风若惜与公司人事经理萧玉麟交往为主轴，演绎了一段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情感故事，并由此串起身边各色人等及他们的前世今生、恩怨情仇。按人物行动的逻辑和脉络一贯到底，符合网络特点，符合类型小说、流行小说的线性逻辑和性格逻辑。情节悬念不断，高潮不断，节奏快捷，用言语对话和行动快速交待故事，推动情节发展。作品对职场、言情、推理、侦探等类型小说技法和模式多有领悟、运用熟练，种种铺垫终于在全书倒数第二章揭开谜底，达到故事最高潮，也是文学描写的最华彩乐章，精彩而又合乎作品本身的叙事逻辑。

　　构思巧妙。作品编织的是一个仙界、人界、魔界混杂的世界，是一个狐仙故事的现代演绎，激活了一个中国古老故事的原型，确保了中国读者集体无意识的认同和期待。狐仙与美女、狐性与仙性，若干民间故事民间传说中和蒲松龄笔下集中描写的故事所形成的古老原型，在这个作品中焕发出了现代光彩。善良的女狐仙有仙性、有狐性，这是作品把握住的两个基点，写出仙性或者女仙性不难，写出狐性其实不易。正如李碧华原创、徐克拍摄的《青蛇》，写出女性不难，重要的是写出了蛇性。这个作品在狐性和仙性的把握上是不弱的。

　　语言流畅谐趣。尽管作品语言存在一定欧化倾向，尤其是前半部分，长句子多，有些句子过于拗口，对普通读者不啻是阅读灾难。但随着故事发展，叙事发展，这种拗口的欧化语言有了削弱，而让语言富有了精到的表达和流畅的修辞效果。谐趣、俏皮的语言一直延续到底，形成一种稳定的基调。并通过这种语言基调，对并不轻松的故事主题及主人公命运的悲凉、面对命运的无奈和无力有了一定的消解功能，达到类型作品终归要求相对轻松化的效果。

　　当然，作品的缺点也有一些。比如，三界的概念似乎在作者这里仍然存在一定大而化之的成分。作者对佛教、道教、基督教包括民间宗教应该是有基本知识和认知的，并在作品中进行了一定的择取和吸收借用，但只是在大概的框架上把故事空间分为了天上、人间和地下三界。作者完全可以有自己的逻辑和自圆其说的体系，并不一定要遵照现有传统宗教知识的说教。如果能够做更细致化的处理，可以达到更佳的艺术化效果，甚至可接通传统文化和传统文学经典《西游记》《封神演义》等的文脉。

　　比如，作品情节推进过程中，因为推进得太快，往往在一个章节、一个回目中出现了缺乏铺垫和过渡，直接转折到了下一个情节和人物的现象，这会有点突兀，读者可能会一时被迷惑。 完全可以采取空行来做区隔。这类技术层面的问题，还有文中多用“因为、所以、不但、而且、可是”等等连接词，这是需要减少或避免的。

　　比如，作品中有些比较低龄化的调侃、幽默、俏皮，对超过20岁的成年读者来讲可能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作者这种风格的形成极有可能是出自一种策略和读者定位，有作者和现代商业出版者精明而精确的共谋因素在里面。

　　总之，这个作品的成功首先在于流行小说配方的成功。但这种配方应用的前提是作者对类型化以及类型化之外文学基本规律的追求，这是值得说一说的。我们知道，流行小说、类型小说总是要回到人类审美意识的原型中寻找共识和起源，也要同时契合人们的阅读期待和心理原型。这个作品对狐仙故事的袭用，对六道轮回、神魔斗法类型的选取就很有接受基础和市场保证。狐仙的故事新编，对封神演义、对聊斋故事、对民间故事原型的成功化用，有民意基础，有中国人集体无意识的准备，又加上职场小说元素的现代感，无疑击中了当下年轻人的兴奋点。

　　这个作品，作者乱异本人说是一个反类型化小说，有部分道理，但反类型小说总归仍可以看作类型小说，只不过它糅合进了多种类型小说的元素，如侦探、惊悚、悬疑、玄幻、职场的元素，是巧妙地在类型小说中展开反类型化的努力，是对单一类型化的修正。可见，用类型小说理论分析网络文学已经出现了难度，这也体现出网络小说的复杂性。网络小说发展到今天，其实已经呈现了多种元素、多种资源、多种文学传统的对接与合流。

　　如果所谓纯文学只为探索精神空间的隐秘和未知、异常和终极而写作，这样的探索少点无妨。当然，我不会像菲德勒那么极端，我愿意做个折衷主义者，赞赏少数作家的诗性写作、智性写作，也欣赏大众文学、网络小说、类型小说——只要这小说是能自圆其说的，自成宇宙的，符合自身叙事逻辑的而不是突破人类共同的底线的。(于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