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写心史 悲悯赎罪孽——评王华的长篇小说《花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07日07:13 何世进

  在长篇新作《花河》中,仡佬族女作家王华以崭新的思维方式和独特的艺术视角,充分挖掘贵州边寨奇异的文化资源和地域风情,细腻地描述了花河边上穷人与地主爱情婚姻的纠葛,由此演绎了近半个世纪的政治经济风云,表现了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人们的生活命运。小说在题材选择、主题提炼、情节安排和人物刻画等方面都别具匠心,体现了作者可贵的创新精神。

  王华不着意于对时代政治社会背景的详细交代,也不热衷于对地域风光的细腻描绘。而将这一切都融入对于主要人物及其生存命运、爱恨情仇、婚恋纠葛的深邃描写和精心刻画之中。这样她便能以极简省而又丰沛的笔墨描写和剖析人物的思想个性、精神心理,并以地质师般严谨而求实的态度探测人物复杂微妙、变幻不定的内心世界,从而呈现给读者的是新奇诡异而又波澜横生的故事情节,以及各种人物独具个性特征的情感心理。

  作者将故事发生的地域安排在花河两岸,小说开篇便说:“我家乡那条河叫花河,两岸的女人都喜欢以花为名。比如红杏,比如白芍。”《花河》这部小说便以浸润着浓郁的水文化而自成特色。

  主人公白芍连同妹妹红杏,真的也像水一样温柔多情,而且清纯美丽,具有花河一样长流不息而又变化莫测、大起大落的生活命运。作者开篇便描述穷怕了的姐姐白芍年仅13岁便有了清淅明确的命运安排——“嫁给一个一直被她们称为王土爷的地主”。她断然拒绝像爹妈在世时安排的那样,嫁给一个大她七八岁的贫困男人王虫。她始终想当地主的小老婆。为此,她竟然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和意志将庄稼全卖了,采取以人身还债抵租的方式跻身进入地主王土家,先当丫头,再以献媚取宠谋划当小老婆。这本是人性的扭曲,甚至是灵与肉的无耻出卖,而又实为迫不得已。正是在这种一时难以令人接受的悖论中,作者展开了对白芍与红杏人生轨迹的细腻、诡异的描述,写得大起大落、大悲大痛。

  地主王土腐朽败坏,到处寻花问柳、诱奸女性。王土道德如此败坏也有其特殊的因由——他一岁时爹妈便给他娶了个15岁的妻子巫香桂。小说以辛辣的文笔揭露了封建婚姻的荒唐可笑:“跟老子还是跟儿子,她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她从来就知道,女人一生,命运交到了男人手里。既然如此,她也只有认命了。”小说中的巫香桂无异一具活着的木乃伊。而贫穷的13岁的白芍则力图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便是想当二奶,最终掌管王土的家产。她真的成为了地主的小老婆,但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土地改革中,因为这一身份成为了专政对象。

  白芍在新的逆境中以超人的理智,重新打量了当年穷困的未婚夫王虫。王虫不仅是佃农出身,且有着参加解放军失去右臂的荣誉光环,理所当然地当上了民兵队长。他一转身便成了当地一霸,他居心险恶,最长于算计别人。小说不厌其详地描述了他借革命的名义所进行的罪恶活动,实不亚于当年的地主王土。

  白芍亦因其市侩哲学的毒害,她灵魂中的腐败因子愈加发霉发酵。她又认准了王虫这个威风的民兵队长,以多次野合赢得王虫欢心,终于结成婚姻。作者深刻揭示了白芍因惟利是图的肮脏心理而演绎出的种种丑剧,活画出她思想心理的悖论:“10多年前选择王土是对的,现在选择王虫也是对的。”可是,面对政治权力和经济利益再分配所带来的新格局,白芍凭着自己有限的知识见闻和狭隘自私的思想心理,等到的只能是一场悲剧。诚如区长等二品所言:“你(白芍)和王虫的婚姻,往深了看,是一场阶级斗争。是王虫染红了你,还是你染黑了王虫,我在看着,看一辈子。”

  王虫善于投机取巧,伪装革命,实则灵魂丑恶,时刻像疯狗一样乱叫乱咬,以噬血赢得一己的升迁和精神的快感。他为了装扮成政治运动中的急先锋,不惜蛊惑新婚的妻子白芍“大义灭亲”,造谣坑害妹夫王禾,让她糊里糊涂地成为草菅人命、制造冤假错案的帮凶。

  王虫及其后台区长等二品动辄以特务的罪名将无辜的王禾及其妻子红杏绑上审判台,大搞假枪毙。作者以侦察兵般敏锐的眼光探悉各色人物的心理反应,并详细地描写出来。惨遭迫害的王禾从姨姐白芍的眼神中“看到了她眼里杀气腾腾的仇恨,他坚信那一刻白芍手上如果有枪,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朝他来一枪”。小说描写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极左思潮,怎样严重地毒化了人们的心灵情感,颠倒了人间本该有的是非黑白。

  王华之高明不单是描绘出了白芍人性的扭曲与异化,而在于将其置放在纷至沓来的政治运动之中,极尽鱼龙变幻,深不可测、捉摸不透,从而写出了灵魂的深度。

  王华亦不忘描绘白芍心性的另一面——与红杏骨肉难分的姊妹情。她既要跟随丈夫王虫狠狠地打击王禾,又不能不照护住妹妹红杏。王华将白芍矛盾错综的复杂心态刻画得惟妙惟肖。她为妹妹开出的药方是跟王禾离婚,最好能改嫁给权倾一时的区长等二品。等二品以“革命的原则性”严加拒斥。

  白芍嫁给了王虫,自认为可以吃香喝辣,幸福美满。然而王虫很快厌弃了她。“他喝完酒就打白芍,当敌人一样打”,让白芍更受不了的是,他“依然把她当地主婆看”。小说认为,像白芍这样,带着肮脏的虚荣心理,表面看相当理智,实则丧失了起码的是非观念,也就严重丧失了灵魂,往后的日子定会有无穷无尽的磨难和煎熬。

  王虫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肆意贪污公款和生产队粮食,被清洗出革命队伍。即便这样,王虫亦自认较白芍高贵清白,甚而认为:“我没有染红白芍,倒是白芍把我染黑了。”王虫祭起了猪八戒倒打一耙的灵旗为自己增添光环。

  王虫被划为坏分子后的无奈,让算命的半眼分析得一目了然:“你的前生作了孽,今生就得报应。”作者把这个人物描写得如此精彩,一方面是因为她大胆而又巧妙地借鉴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同时又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儒佛思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王虫坏事做尽做绝,终会有可耻的下场。

  作者在小说中致力于肉体与灵魂关系的思考。栀子未考上中学时有这么一段沉思:“她觉得人的肉体就好比手,灵魂就好比沙子,她的无奈正像是肉体对灵魂的无奈。”栀子对生活绝望得想投河自杀,白芍拯救的药方是划清界限,母亲红杏的回答是“栀子的身上流的是王禾的血”是无法划清界限的。于此,作者通过人物间的论辩表现了丰富的文化内涵。

  当红杏负屈含冤遭受王虫们的酷刑时,她含愤活着,具有强烈的生存意志力,因为她较姐姐白芍对社会人生有更深邃的参悟。诚如她教育绝望中的女儿栀子时所说:“你既然活着了,就得像河一样经受……你必须经受很多,才算得上是一辈子。”红杏经受炼狱般灵与肉的折磨,可依然顽强生存着,她始终不忘对于未来的期待和向往。女儿栀子从母亲红杏在经受折磨时所表出的从容淡定,得到了有力的启示:“她必须过关,像母亲一样。”从这样的女性形象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传统儒家伦理道德和思想信仰的持守。

  作者以极大的耐心进一步揭示白芍趋炎附势、仰仗权贵所带来的最终后果。她以坑害妹妹来获取革命的光环,得来的是众人的唾弃,成为穴居岩洞的可怜虫。事态的发展比预料的更悲惨,造谣者终被谣言所杀。半眼谎称白芍叫床时叫的是反动口号,致使白芍又像红杏一样惨遭酷刑。当她痛苦地要求与半眼对质时,半眼却已经死了。小说再一次揭示了“害人必害己、玩火者自焚”的哲理。

  小说的动人之处还在于,写出了苦难的花河两岸永不绝灭的人间温情。红杏在白芍惨遭折磨之时,主动给她喂饭,最终助使白芍有所醒悟:“一个人的命运不是自己可以策划、可以操纵的。”王禾居然活了下来,回归到红杏身边,虽满头白发,却享有一家团聚的幸福晚年。而白芍待王虫20年刑满回来时,王虫已彻底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社会基础,终给活活气死了。不久白芍也寿终正寝。小说以“一条河终于流到了尽头”结尾。

  《花河》在艺术上取得了较高的成就,但小说依然存在一些瑕疵,比如太多的性描写,有时不免粗俗。尤其当王土遭枪决时,其小老婆竟执意要求与他做爱,这委实令人难以置信,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并无好处,且有损小说应有的严肃而又高尚的审美品位。再者,作者有时未能与作品中的人物拉开距离,站在一定思想高度和艺术境界对人物的思想灵魂予以更清澈的审视,也就使得小说少了些本应具有的史诗品格。(何世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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