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是极限的艺术,有人比喻它是螺丝壳里做道场,又有人比喻它是戴着镣铐的舞蹈。总之,在千把字的篇幅里,能游刃有余写出厚度和宽度,难,需要非常之功力。但陈毓处理这难,似乎格外得心应手。陈毓在她的小小说创作中,坚持调动和多方支配文学元素中极致的表现手段,构建了自己独特而丰盈的小小说艺术世界,她书写人性的复杂与广博,以天真、充满诗性的眼光观察世界和人的心灵。她的文字是湿润的、晶莹的,在似乎是信手拈来的故事片段和人物组合中,把艺术的想象力发挥得瑰丽极致。其意旨也很明确:对生命意义的探寻,对生活的追问。
《嘿,我要敲你门了》汇集了陈毓近两年来创作的小小说力作50篇。《伊人寂寞》是其中一篇,作品在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叙述中,把科学与人道的相生相克剖析得淋漓尽致,自始至终弥漫出理性思考的光芒。由于能把文学与科学、人物与故事诠释得如此完美,称《伊人寂寞》为镶嵌在小小说皇冠上的明珠也不为过。《假若树能走开》是一篇对生存环境充满忧患意识的现实主义佳作。“来吧,来认养一棵永不背弃你的树!”大树于是成了“宠物树”,成了“爱情祈祷”或“欲望宣言”,看得人心惊。《赶花》让人流连,带着新婚妻子拉着板车放蜂的管桩桩,偶尔看到摄影师自驾旅行,便开始做开车赶花走遍全中国的梦。一生达观的大妈,弥留之际召晚辈汇聚一堂,用各自的歌声演绎出一曲《欢乐颂》。
《鹊桥仙》是描绘“爱后状态”的一篇佳作:爱情给人带来了非凡愉悦,以及愉悦之后的莫名伤感。这个时代,在让人们享受种种福利——包括爱与性的福利——的同时,又不断产生心灵废墟,那种类似“断肠人在天涯”的孤寂与惆怅。《鹊桥仙》角度神妙,是陈毓众多的优秀作品之一。《惊蛰》,起笔文字就不同凡响:“春江水暖鸭先知。岸上的春天,定是猫先知道的,和暖想。猫第一次叫春的时候和暖在心里笑:真不知羞,几天的猫娃,就知道叫春了!”这是一对小两口之家,除了猫,还有三只鸭子,大白、二白、三白,乡村画面和谐又幸福。但是为了生计,丈夫必须外出打工,留下妻子与猫及鸭子留守家园。“大白二白三白在傍晚自觉回来,今天它们似乎也知道男主人外出不在家,格外听话,没让女主人费一星唾沫就乖乖地进了鸭棚”。鸭步憨态,竟能“理解万岁”,实在是作品里最精彩的描绘!猫叫春了,猫可以越墙去落实,而女主人只能思念与忧伤……很诗意地描绘了中国城市化进程中,乡村妇女所付出的煎熬。
陈毓善写男女情感,微妙之处让人击节。这在《大师的袍子》《海岸线》《地震》《荷花图》中有出色表现,作者描写常用曲笔,眼看要“直白”了,居然巧妙回避,因而效果比“直白”更浓烈。
陈毓醉心古典,“英雄美人”之情结如鲠在喉,“霓裳羽衣”之遐想一任飞扬。她遣词造句精致刻意,简约生动如同湘绣蜀绢。在汉语言垃圾化的当下中国,陈毓的实践意义非常。收入书中的几个单篇,如《好大雪》《焦尾琴》《出神》《褒姒》,把历史上的许多美女的传奇,予以重新诠释翻新,演绎得意外别样,也觉得合理合情。
陈毓的作品不乏经典意味,于是就奠定了她在当代中国小小说界的高端地位。据说“风吹哪页读哪页”是读书的理想状态,那么也只有在读像《嘿,我要敲你门了》这类精短作品集时才能佐证这句话。要品出这类小小说的其中三味,只宜默读原文,如果硬要当故事讲出来,无疑是暴殄天物。(杨晓敏)
(《嘿,我要敲你门了》,陈毓著,江西高校出版社2012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