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慰与遗憾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22日08:02 王松声

  闻一多手稿《九歌古歌舞剧悬解》(原稿上闻一多自题为《九歌古曲翻新》,内容包括《迎神曲》《东君》《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河伯》《山鬼》《国殇》《送神》等十幕——编者注),由北京市文联赠存到中国现代文学馆,作为现代文学史上一件有价值的文物得以妥善地保存,我个人感到无限欣慰,因为我和它有一段历史渊缘。

  闻一多是我在西南联大读书时的业师,除了在中文系给我们讲授“楚辞”课之外,他还鼓舞我们、指导我们于1945年春夏之交,在昆明举办了一次“圭山区彝族音乐舞踊会”,那是一次极有历史意义的盛会。举办这个会之前,我带着彝族青年毕恒光到闻先生的家里请求指教。在闻一多的鼓舞下,我们才决定举办那次的演出。演出克服了种种困难,在昆明文艺界的支持下,取得了成功,并在社会上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没想到这次活动竟给闻先生多年研究《九歌》的工作提供了一点启迪。演出会结束不久,8月初闻一多把赵沨、肖狄、梁伦、郭良夫和我召到他的书斋里,拿出了这份手稿向我们说:“大家都说我这些年来对楚辞、九歌有点研究,我这点研究的成果都凝聚在这上头了。”然后他把事前让孩子们复写好的四份抄稿连同这一份手稿发到我们五个人手里,让我们围坐在他的身旁给我们“说戏”。他神采飞扬地给我们讲述了他的创作意图,讲了导演的构思,讲了舞美设计,还讲了演出形式。他像一个气魄宏伟的总导演把有关创作演出的一切手段都调动起来了,还给我们每个人都具体地分工派了活:让赵沨负责音乐创作,梁伦负责舞蹈编导,郭良夫负责服装舞美设计,肖狄负责排练演出,并让我根据他说的“戏”草拟一个演出脚本。最后由他审阅定稿,然后运用联大学生中组织演出彝族音乐舞踊会的那批骨干力量,用民盟的名义举行义演。

  那次会面不久,昆明局势急剧变化,西南联大完成了历史任务,三校师生陆续向平津复员。我当时是联大学生自治会最后一届的三个常务理事之一,每天忙于送一批批的同学乘车北上。1946年8月初送走了最后一批同学离昆后,正好遇到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乘搭中央航空公司的便机去重庆,于是我就匆匆忙忙地离开昆明了。当时我计划经四川转陕西。8月上旬一到重庆就听到了李公朴被刺的消息;一个星期后我路过成都时,又听到闻一多遇难。悲痛之余,我忽然想起匆匆离昆前,闻一多给我们讲《九歌古歌舞剧悬解》的事,我仿佛还有一个草本在手里。我急忙从车上搬下了行李箱一翻,果然找到了,而且竟是闻一多的亲笔手稿。

  我捧着这本手稿,在灯下翻阅了一遍,看到那些工整遒劲的字迹,仿佛又看到了闻一多庄严刚毅的神态。当时我默默地发下誓愿:有朝一日全国解放后,我一定要像组织圭山彝族音舞会一样,尽一切努力把这个歌舞剧排演出来,完成老师的遗愿。

  1947年夏天,我辗转来到了北京,在清华任教,见到了郭良夫,他告诉我闻一多选集的编委会正在四处查找这篇文稿,急待发排。当时我赶紧将文稿拿来,请他们抄了一份,刊载在全集第一册里。这份手稿我仍慎重地保存着,一直到全国解放。

  1949年年初,我从清华调到北京市委工作,在李伯钊领导下,开始了北京市文化艺术事业的创建工作。1950年成立了北京市文教局文艺处,5月份召开了第一次文代会,成立了北京市文联,在文联的领导下,建立了一个资料室。为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手稿,我与荣宝斋的老师傅联系,把它裱装成册,一直保存在文联资料室。

  我保存这份珍贵的文稿,最终愿望是希望将来有朝一日能把这个古歌舞剧组织创作排演出来,搬上舞台,既能完成闻一多生前的愿望,也会给中国歌剧舞台上增添一份光彩。但由于主观客观种种原因,这一愿望一直未能实现,想起这件事来,真是令人遗憾。

  文化大革命前夕,长春电影制片厂打算拍一部写闻一多的影片,由吴天任导演,吴天带着个镜头的脚本,到北京访问一些与闻一多生前有交往的朋友补充一些素材,辗转找到了我。我和他在长谈中,提到了闻一多这本手稿,他很感兴趣,从我手中借去翻阅,久久未还。接着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十年“文革”,一场浩劫。粉碎了四人帮后,我又想起了这本手稿,几经打听,才知道吴天已由长影调到珠影,如今已瘫痪在床,神志不清,已无处查寻了。

  1985年,正值昆明“12·1”运动40周年纪念,昆明师范学院撰写“12·1”运动史,派人到北京来收集有关资料,打听到我曾珍藏着这本手稿,专程到文联来访问我,想复印利用。我遗憾地告诉他,这本手稿早已遗失了。事情真巧,正当我和来人共同为此事而惋惜的时候,我们文联资料室当时的负责人李文贤正好推门而入,他说手稿未丢,仍藏在我们资料室里。当时我真不敢相信,但李文贤转身下楼,拿来的正是这本失而复得的手稿。问起来才知道,在“文革”抄家时,我曾悄悄地把文稿交给李文贤妥为保存,时过境迁,我早已把这件事忘记了。

  前几年,我“雄心”不死,还曾游说北京歌舞团的领导人排演此剧,赵沨也曾试着动员中央实验歌剧院排演此剧,但因种种原因都未能实现,我只好遗憾地祝愿手稿得到妥善的保存,也就算告慰闻先生在天之灵了。

  后来,中国现代文学馆具函北京市文联,希望能把闻一多这本珍贵的手稿移存到文学馆,供全国文艺界瞻仰。市文联的领导和文联研究部、资料室的负责人欣然同意了这个要求,郑重地把这本手稿赠存中国现代文学馆。作为这件珍贵文物的保存者和见证人,我虽然心里还留有几丝遗憾,但最终还是感到非常欣慰的。(王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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