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刹那间领悟生命的无限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15日08:08 陶 子

  一场长达8小时的舞台演出,一个360度环绕式的观演空间,一次创作者10年人生感悟的积累,一部被称为“史诗”的舞台力作,赖声川的《如梦之梦》在吸引了众多关注的同时,也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在我看来,《如梦之梦》确实是一部史诗。只是,这不是一部我们通常意味的社会史诗,而是一部关于生命的史诗。抛开8个小时的时长、明星加盟等等绚丽得有些让人疑惑的花絮,让我们直接进入《如梦之梦》的世界,进入《如梦之梦》那梦幻一般的结构中。

 

  戏剧开场,形形色色如你我一样普通的都市人,行色匆匆地从舞台四面八方走进来,围绕着观众循环往复地行走。在一声佛铃声响后,他们开始讲一个关于“庄如梦”的故事——这个梦里套梦、梦与现实模糊不清的故事,为这部史诗营造了一种循环的氛围,也奠定了一个循环的结构。随后,从人群中走出来的医生小梅,她对于5号病人生命故事的探寻,又为这部史诗铺垫了一个逆向穿梭、纵向往前推进的时间结构。这个纵向推进的时间结构,从当下的台北切换到巴黎,又从巴黎切换到多年前的上海——只是,这条快速往纵深处倾泻的时间长河,在大开大合的时空中上演着人生的大起大落,最终,也不过是如烛光一样的瞬间,于刹那间又回到小梅拥着5号病人的病房。这个纵向的、大开大合的时空,最终也完成了自己的循环。

  《如梦之梦》就在这两层时空结构中同时展开,时而奔流直下,时而又回旋往复。我们就是在赖声川构造的瞬间、永恒的刹那中,感受着“如梦之梦”的人生。进入这个循环往复结构的最佳途径,就是小梅的探寻。

  小梅进入5号病人的人生,构成了整部作品叙述部分的主要内容。天真的小梅在初入社会的当口,对于生命还没有那么麻木,对于人生还有着许多疑惑。出生于现代医学世家的她,在医院工作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许多现代医学无法解释的未知:不仅是5号病人的病,让现代医学束手无策;更重要的是,直接面对死亡,面对一个个刚刚还在呼吸着的人突然离去,让她有些惶惑,生命是什么?更深一步,这问题还指向自己:在生命面前,自己又是谁?就这样,我们和小梅一起,在关怀5号病人的过程中,也与5号病人一起,跨越多个时空,通过5号病人的人生,再进入到顾香兰、伯爵的人生……

  5号病人的探寻是主动的。他想弄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人生有那么多苦?为什么在买一只烤玉米的瞬间,自己的妻子就突然消失,自己的人生从此进入另一条轨道?他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起责任,他要为这一生没有缘由的苦“找个说法”。他想弄明白,为什么偏偏自己会遇到这样的苦?自己又是谁?

  5号病人的旅程就是这样一个希望能追求到答案的旅程。在这样的旅程中,他邂逅了江红,江红是他短暂人生中的一个美丽瞬间;他经由江红进入了诺曼底的城堡,在诺曼底的城堡,在名为“看见自己”的湖泊上,他隐隐绰绰地看见了老年的伯爵——只是,他并不知道那个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经由诺曼底的城堡,5号病人见到了老年的顾香兰。在顾香兰从上海到巴黎、从诺曼底又回到上海的跨越时空的人生旅程中,他进入到了一个恍惚和自己有关联的人生。他看到了顾香兰的璀璨年华,也看到了顾香兰与伯爵的互相撕扯——谁说夫妻间的“战争”不是一场真的战争呢?就如同在诺曼底的宴会上,谁说银行家老婆拿出的钢笔和高跟鞋——他们夫妇间的“战争”工具——就真的不是武器呢?他还看到了不幸福的伯爵,在一场车祸后,发现自己没有受伤,然后镇定地取走自己的积蓄,从自己的这段人生中消失,远走他乡,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如戏里的吉普赛人所说,如果你的人生是个谜,你得用另一个谜来解;赖声川在《如梦之梦》里说的是,如果想看透一个人的人生,必须穿过另外一个人的人生。虽然辞世的顾香兰,在临走时对着5号病人,呼喊的是“伯爵”,但我不愿意用来世、轮回这样的概念,我更愿意说,5号病人执著地追寻“看见自己”的过程,体现的是生命的无限厚度,体现的是人生的复杂关联。比如说,5号病人消失的妻子,总会做一个相同的梦,在这个梦里她总会见到一个人从楼上跳下——而这竟然是顾香兰年轻时与王德宝的告别场景;比如说,5号病人邂逅了江红,而他跟随江红进入的巴黎的公寓,竟然是顾香兰落魄巴黎的居所;再比如,小梅对于5号病人的关怀,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要面对生命突然逝去的震惊,而在一次次蜡烛点起、熄灭的过程中,在随着这蜡烛燃灭而展开的一段段的生命旅程中,5号病人的故事,不也让她对生命、对自己有了更多的理解吗?

  这个经由小梅开启的5号病人的生命故事,最后回到了小梅泪流满面地怀抱着5号病人离开人世。这大开大合的生命故事,终究又是一个循环,回到了故事之初。《如梦之梦》的循环结构,在舞台上最好的体现,就是行走,就是演员们围绕着莲花池的循环行走。

  赖声川为《如梦之梦》设计的行走,既是舞台的形式,也是舞台的内容。在舞台上,不同时代、不同身份的人,在戏的不同阶段,都在围绕着莲花池的圆环上行走。在开场的刹那,在舞台上纷纷行走的人群中,我看到的是那些如你我一样的普通人:有的人突然速度加快紧跑两步,有的人忽然慢下来,有的人停了下来……如这些行走在环形步道上的人一样,我们的人生就如同在行走,而且是行走在一个没有尽头的圆环之上。

  行走的舞台造型,把人生经验的轨道落实在舞台的表现中,成为一种独特的舞台隐喻。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上行走着;我们怎么知道,有另外一个在自己轨道上行走的人,走着走着,他就会走到我的轨道上来?我们怎么知道,他会在哪个时刻走进来,又会在什么时间走回自己的轨道,不再和我的轨道有交集?比如,5号病人怎么能想到,在排队等着看电影的行走中,结识了妻子;而在另一时空排队看电影的行列中,他的妻子就无声无息地在行走的人群中消失了?比如,在天香阁享受着与王德宝爱情的顾香兰,怎么知道正在圆环上行走的伯爵,很快就会彻底改变她的生活?再比如,顾香兰在巴黎艰难度日的时候,年轻时痴迷顾香兰的王德宝一直在舞台上绕着圈默默地行走。他与顾香兰不在一个轨道行走,但顾香兰怎么会知道,终于有一天,王德宝又走进了她在巴黎的小阁楼?

  在舞台表现上,赖声川以行走的人,脚步,以及小梅吐纳的呼吸等等要素,以肉身的戏剧,挑战了3D时代的电影技术,创造了比3D还要震撼的效果。“如梦之梦”,创造性地用戏剧这样一种即时的、当下的、真实的没有任何特技空间的艺术形式,营造了那让人无比震撼的梦境。5号病人妻子的梦境,也是在行走中进行的:她在行走中忽然发现所有人的步调和她是不一致的——赖声川就用这种步调创造了舞台上的超现实感,创造了舞台上的梦境。同样精彩的是江红所做的关于煎蛋的梦。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到了巴黎,江红刚到巴黎的一段时间总是起床给自己做一份西式早餐——而有一天早晨,就在鸡蛋落入锅中的瞬间,她忽然发现自己又回到床上!“煎蛋——回到床上”的动作重复了7次,每一次的重复,在叙述者的叙述中,舞台上方就多了一位煎蛋的江红;而每一次动作的停顿,煎蛋的江红就会在瞬间换成另外一个人!这个神秘的梦,隐喻的是我们每个人在人生的某一时刻、某一处境会突然卡住的状况;而营造这个梦,赖声川不用任何“蒙太奇”,不用任何剪切,也没有任何特技,就用这种极为朴素的表演,展现了剧场艺术所能释放出的神奇。

  我不否认《如梦之梦》需要讨论的地方有很多,其结构也许有些太复杂,但《如梦之梦》更重要的意义,或许并不是一定要剖析其结构,也不是分析其精彩的舞台手法。重要的,也许是在我们这个缺失信仰的社会,无数如小梅那样的年轻人,那些对于生命有所疑问、对于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有所疑问的年轻人,在这里,能感知到人生的关联,领悟到生命的厚度。或许,他们会因而对此在的人生多些约束,对于他人的人生多些关心——就如同结尾处,小梅紧紧抱着5号病人,在他临走的时候给了他最深的慰藉。(陶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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