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湘子的《像风一样奔跑》:奔跑着成长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08日08:02 张燕玲

  端午节,菊朵挎上蓝布包探望外婆,第一次独自踏上渺无人烟的湘西南山野。菊朵害怕山魅鬼怪,菊朵害怕穿过一片巨大古老的榉树林。“害怕得不敢大口喘气,暗淡的树林里仿佛有许多可怕的眼睛在偷偷地盯着自己。菊朵快步奔跑起来,从后面吹来的风都追不上她……菊朵一口气跑过了榉树林,全身都汗津津的”。

  暑假回家时,菊朵再次面对这片原始榉林是与弟弟赛跑而过的。“菊朵追着弟弟,大步地奔跑起来,跑过了榉树浓密枝叶遮蔽的那段阴凉的山路,跑进了一片开阔的阳光里”。

  阳光下,菊朵长大了,在前后的奔跑之间。

  这之间是菊朵到枫树坪探望外婆的故事,一个足已影响她一生的人生片段,却烛照一个时代。故事结构精巧,娓娓叙说着菊朵偶然的经历:独闯山林(过界)、巧逢外婆生病、神树被伐、村庄灰色的忧伤、酸梨坳黑色的恐惧、耘夫与同年娘的猝死等等令其忧郁、恐惧和迷惑的事件,并在亲历中有所顿悟,童年的稚嫩开始减退,生理、心理、个性等等也开始飞跃性的化蛹,开始影响她未来为蝶的成长与质变。成长之惑之痛便凸显了小说的成长主题,人物的主体性也得以生成。

  成长是青少年文学常写常新的话题。而成长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少年,更有着当下少年所没有的生存困难与时代苦难。那么,如何面对和表现少年苦难?邓湘子是以孩子的眼睛呈现残酷,以孩子的视角审视那个时代的荒诞,并写出荒诞中不灭的童心和成长。作者以温润沉静的笔墨,深入村庄的万物,深入村庄的伦理,深入人物的内心感知,尤其着力展现那个年代单纯互助的乡村伦理,以人间关爱淡化时代的苦难。寡居的外婆在端午时节病倒了,菊朵到来之前,都是福阿婆、芹香一家等乡邻以及当时的集体生产队照顾的。那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爱,平凡到家家户户,日常于全村昼夜。故事处处以诗意的笔触展现人间真情真爱对苦难阴影的驱散,既照亮了菊朵们成长的天空,又让成长中的孩子们学会关爱。尽管菊朵也与大人们一样对“青年突击队”砍伐神树感到迷惑和愤怒,对耘夫兄妹怜悯和同情,对同年娘被埋和耘夫的死痛苦和恐惧,对弥漫于村庄上空的鬼魅之气惶惑和惊恐,但是成长者菊朵的这些内心挣扎和诸多人生迷惑,一一暗示着人物的精神成长。故事的背后,是人类面对苦难时沉甸甸的爱心和乡村古老的风俗,颇具地域风情和文学质地,颇具人文情怀和诗性。

  也许菊朵们的惶惑仍旧是惶惑,但菊朵在短短两月间闯入红枫坪,并以童心直面了春荒不接的遍地饥饿、阶级斗争,乃至生与死等人生苦难,并有所感知、有所收获,这便是精神的成长,奔跑着的精神成长。因为精神的苦难才是苦难的本质。任何一个成长者,都会遭遇成长之惑之痛。菊朵们正是循着苦难与困惑、快乐与惊喜,追问觉悟和成长的。那是我们1960年代生人的童年。

  童年所散发的力量与光芒,还来自作者以少年儿童为本位的叙述视角。故事没有为了遮盖成人气息刻意蹲下身,也没有矫揉造作的“孩子气”和“娃娃腔”。而是以纯净、温润、沉静的本位语言,对自己1974年童年时代记忆的深情描述,满纸浓郁的乡村气息和童真里,奔跑着一群性格鲜明的乡村孩子,他们善良、单纯、快乐,又各个不同:菊朵的倔强、芹香的早熟、秋明的嫉妒、天亮的调皮、纯玉的机灵、耘夫的聪明和忧郁等等。

  还值得一提的是故事里弥漫着湘西南山地万物花开的馥郁、神秘与妖娆之气,楚地乡风令人神往,也令我想到广西的王勇英,想起她笔下少年生活的桂东南丘陵地带的万物花开与无常的巫气。只是邓湘子笔触更为秾丽、忧郁和神秘。“青年突击队”在“破四旧”砸了祠堂后,又砍了村头的神树红枫,先是一团大蛇从树冠坠落并奇怪死去,然后是树断不倒,天外飞来群群巨蝶,以及遮天蔽日飞成巨型陀螺的红蜻蜓幻化为红枫树影,而全村的狗因舔食了枫树汁液,一夜之间全部死去,全村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焦虑之中。菊朵先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双腿打战,心里充满了神秘的恐惧”。害怕神树怪罪的全村老少人人手持三炷香,个个往脸上抹黑锅灰。没有了大枫树,“红枫坪的孩子们觉得,自己的村庄一下子变得陌生了,心里也慌乱了”。惊疑中,“红枫坪沉陷在一片巨大而古怪的寂静里”,尤其耘夫暴死,菊朵和小伙伴们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与浓浓的忧伤中。“夜色里弥漫着恐怖不安的神秘气氛”,家家户户都在门前点燃一堆稻草为耘夫送葬和避邪,“草火闪烁的光,照亮女人们眼里的泪,照亮孩子们惊恐的眼睛”,直至公社来村里放电影并解释了枫树汁的甜香导致蝴蝶乱飞、红蜻蜓密集的现象。然而,菊朵芹香还是不解:“要真是那样,怎么会有翅膀像蒲扇一样大的蝴蝶?蜻蜓怎么飞成了大枫树的样子?”疑惑之中,孩子们开始了自己的思索和追问。这层层渲染的忧郁氛围,活灵活现的湘西南风情画,生活的细节流丽自然,细得淡然瓷实,细得神秘浓烈。而其力透纸背的是作者直指时代的笔触,颇具艺术和精神力量。村庄的生存困难、生死恐惧与忧郁皆来自“文革”时代;冒犯并砍下神树的反常物象,归咎于时代的无知无畏;耘夫的暴死,来自于知识分子惨遭迫害的特殊年代和物质贫困等等。当然,故事如果能对那个时代多些形象化的交代,如果对耘夫、纯玉兄妹多些细致深入的表现,比如对他们受难父母的简单交代以及思念,比如耘夫忧郁沉默外表下的内心痛苦和挣扎、纯玉作为城市女孩落难后的清洁本性等等,如果对这些成长内部空间多些用力,也许能启发今天的少年读者对过去的认知,增强文本的历史感,既可增强故事的精神力度,也许还会获得更大范围青少年读者的青睐。

  读着邓湘子的新作,我的耳边久久回响着菊朵们奔跑的风声。这风声既属于孩子,也属于成人。(张燕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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