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锦州死于奉天城(故事梗概)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01日08:03 徐锦川 缩写

  有位法国哲人说——这种话往往是法国人才说,“人在人类这个伟大的游戏中,开始时是受骗,结束时成歹徒”。这句话很容易使人想起徐锦州。不过要把词序调换一下,徐开始时是歹徒,结束时受骗,成了被害。

  情况是这样:在某一天里,徐锦州和妻子匆匆走进街道办事处,接受最后的质询。因握有男女双方单位工会“调解委员会”的证明,他们的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孩子的归属、抚养费的数额及其领取方式等等,顷刻之间就全部搞定了。他们是协议离婚。离婚之后,徐锦州净身出户就来到了奉天,只带了几本小说、几件衣物和简单的洗漱用品。

  只身来到奉天的徐锦州投奔了自己的老师西门,在一家出版社所属的“影视中心”里工作。正是充满诱惑的年头,酒吧、歌厅、桑拿,没有一样不朝人的皮肉使劲。间或,有的人做成业务请徐锦州到那些场合去,找小姐来陪,免不了干些摸摸索索的勾当。在混合着自责和内疚的情感交织中,徐锦州常常像一只专嗜腐尸的秃鹫或野狗,出没在“鲁园”附近。

  “鲁园”是“鲁迅公园”的简称,是一座不大的人造花园,与鲁迅没有任何关系。园内总是冷冷清清,倒是门前车水马龙。每每夜色降临时,就有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巧兮倩兮出出没没。终于,在某一天,徐锦州遇见了石芬,开始了他悲惨的情爱生涯。

  石芬是一个来自本溪乡下的姑娘,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石芬的下边还有弟弟石磊和妹妹石慧。石磊和石慧都考上了大学——可考上大学有什么好处呢?他们的父母发愁:并不指望他们挣钱,可的确也供不起他们啊!于是,石芬决定到奉天城里去打工,给弟弟妹妹挣出上学的钱。刚开始,她在一户人家做保姆,之后又去一家“冷面店”里做服务员,可是做这些只能挣到很少的钱,不足以供给弟弟妹妹。一个偶然的机会,石芬认识了“洗浴中心”的老板“胖子”,这个“胖子”先成了石芬的情人,后又拉拢她做起了“小姐”。

  徐锦州只是石芬的一个“客人”。

  但是徐锦州却不作此想。几次接触,石芬给徐锦州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是一种对于女人的印象而非对一个“小姐”的印象。其实石芬在跟徐锦州接触了一次之后很快就把他忘了。说到底他只不过是她“小姐”生涯中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只是一个名字——她把他的名字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了,还有电话号码。没有“客人”的时候,石芬会拨打这些“老客户”的电话。

  那天,接到石芬电话的徐锦州欣喜若狂,立马赶到“洗浴中心”。他们在那里做爱。徐横竖都不像是一个嫖客,他的动作里满是怜爱,他爱抚她而非冒犯她。

  很快他就成了她的常客,“洗浴中心”的人都认识他了。徐锦州和石芬成了好朋友,当然他是付费的。徐锦州请石芬出来吃饭,介绍她认识自己的朋友和同事。徐锦州甚至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她出来和他一起做正当的职业,挣一份干干净净的钱。石芬考虑再三,终于答应试一试看。正好有一个项目,投资方是个好色之徒,在同事的提议下,徐锦州请石芬出手相帮,来陪客人喝酒。

  石芬居然颇感兴趣,只是担心自己的能力。

  “别把你们的正事儿搞砸了。”她说。

  徐锦州说:“就是吃吃饭,唱唱歌。酒桌上不谈正事儿的——你会唱歌吗?”

  石芬说:“我喜欢唱歌。”

  像徐锦州这种死乞白赖地只找一个固定“小姐”的还真少见。石芬没空的时候,他就不急不恼地干等着。他一心为她着想,而又分文不少地支付嫖资。连石芬也觉得怪了。“洗浴中心”上上下下早都和徐锦州混得滚熟了,都背地里取笑这个傻瓜,都问石芬:他是不是有病啊?石芬说不像啊,挺好的一个人儿呀,挺正常的——那方面也正常。石芬想,他也许有别的什么事?可她能给他办什么事呢?所以,当徐锦州一说要让她陪他的客人喝酒时,就爽快地应下了。

  那天石芬穿了一件白色的套裙,一副职业女性的样子。妆化得也淡。石芬明白这个道理,从前的“小姐”扮相全为“工作”需要,现在进文化圈子就得做淡而雅状,归齐是行头的事儿。

  酒桌上,投资人张罗喝酒,说酒不喝好,一切免谈。徐锦州低声问石芬:“你行吗?别勉强。”石芬说:“我行。”

  她一门心思要帮徐锦州把事情办好,便使劲地喝起来。气氛一时热烈,投资人兴致勃勃,几巡之后又和石芬来了个对唱《心雨》。石芬知道自己的任务,含而不露地应付着。其实她很紧张,生怕说错做错,拘谨得像个大女孩。这样的效果极好,显出正经人家的本分。徐锦州想,娼良真是一墙之隔。

  事后为了表示感谢,徐锦州给石芬买了一套衣服送到“洗浴中心”。石芬在大厅里得意洋洋地试穿那套休闲装,正合她的身材,穿上去煞是好看。石芬问及投资人的资金到位与否。徐锦州说已经搞掂了,有你一份功劳。石芬说那天没露馅吧?别给你们搞砸了。徐锦州说没有,你非常优秀。石芬说你可别逗我。徐锦州说不逗你,你真的很优秀——就势劝她不当“小姐”,出来做事。

  “我能行吗?”石芬说,她担心的只是能力问题。

  “你行。”徐锦州鼓励说她,“你太行了。你很有潜质,出去试一试就知道了。”

  石芬动心了,作出了大胆的决定:不当“小姐”了,到徐锦州所在的文化公司做一名“白领”。徐锦州跟老师西门打了招呼,给石芬印了一盒名片,写上办公电话传真之类,职务一栏写的是:业务主任。

  于是,徐锦州和石芬两个人成了同事,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石芬不再去“洗浴中心”了,她和徐合租了一所房子过起同居的生活。他们白天在一起上班,晚上回到住处,俨然一对夫妇。石芬让徐给她设计了一种表格式样的通讯录,上面详尽地标着客户姓名、产品名称、联系方式和备忘注意之类。石芬很快就做成了几单业务。她为此而感到骄傲,她是个有正经工作的人了——因为已经大学毕业的弟弟石磊和妹妹石慧还都一直找不到工作呢!

  徐锦州和石芬租了一间大房子,让石磊和石慧也搬了进来。家庭是最小的财政单位。三室一厅,徐和石芬同住一间大的,布置得像个新房。最初的日子里徐锦州俨然家长,总吆五喝六地制定有关规章制度,做饭啊、洗碗啊、打扫卫生什么的。但很快他就顶不住了。关键的问题是谁负责采买。粮啊,面啊,还有零食,日常用品以及小摆设什么的,居然都挺贵的——对一个月收入1000多元钱的人来说就是这样。维持家庭费用的支出额度大出徐的意料。这是他不曾留意过的,先前他只是吃饭、睡觉,每月的薪水绰绰有余。这会儿不行了,原来生活实际上,除了粮食和书籍之外,还有更多五彩缤纷数不胜数的内容。

  生活目标是精益求精。

  CD、VCD、DVD。鞋子最初是方便走路的,然后是舒适,然后是美观。现在,强调着品牌的消费感觉。品牌忠诚,超值享受。一样的水用不同的瓶子盛着,给不同的人喝,这就是消费的本质——作为广告人,徐也一直这样鼓吹着。现在他自己掉进这些理论的实践里去了。生活的关键问题不是做菜而是买菜。买菜者治人,做菜者治于人。徐锦州就这样从“家长”的位置上跌落了。沦为一个“菜人”,一个没有“政治权利”的食客。

  而且还在沦落。

  徐锦州原来设计的是一种宁静、平和的生活方式: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读书、交谈,相濡以沫,男耕女织。这只是徐锦州自己的如意算盘。生活的轮子转起来,他也被裹挟着,早分不出东南西北了。

  石芬开始夜不归宿。有时夜里手机响起来,分明有人把她约出去。徐锦州躺在床上装睡,动也不动。等石芬收拾停当蹑手蹑脚出发之后,他才起来,在自个儿脸上抽一把:这叫什么事儿呀?!偶尔,空荡荡的几间屋子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吃饭。人家都挺忙的,似乎只有他是个闲汉。他就自己做吃的。冰箱里应有尽有,全是石芬、石慧姐俩预先采买的。徐锦州这才想起自己有好些天没有出去采购了。这段时期他在经济上又有一些紧张。前一段花得猛了——钱真是个不经花的玩意儿。

  在石芬的撺掇下,他们决定自己开一家文化公司。石芬借到了注册所需的20万元钱。徐锦州猜出来债权人一准是她从前的“客户”,不过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公司开张后,业务进展得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顺,所得利润不足以供应“全家人”的开销,矛盾与危机频频出现。无奈之下,石芬只好白天在公司打理业务,晚上仍去“洗浴中心”挣钱以补贴家用。徐锦州不能挣到更多的钱来,于是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徐锦州心里清楚,石芬拉来的一些广告主,同时也是或曾是她的嫖客。

  石芬常常半夜才回来。其时徐正恍恍惚惚地没完全入睡。他听见她洗漱、脱衣……

  “你去哪儿了?”他压低了嗓子问。

  石芬说:“你没睡呀?喝了酒吧?一股子酒味儿。”

  徐锦州说:“问你哪,怎么才回来?去哪儿啦?”

  “睡觉吧。明儿再说好吗?”石芬伸过手来摸他。这通常是她示爱的方式。

  仿佛嫌脏似的,徐锦州拿开她的手,仍然说:“回答我。”

  石芬不说话。

  第二天早晨,徐锦州醒来的时候,石芬正在化妆,没事人似的。

  徐锦州拥被而坐,说:“昨天你去哪儿了?还没说呢!”

  石芬没回答,而是说:“该交房租了。”石芬慢慢地将记事夹、钥匙、手机,还有一摞儿文件塞进她的小手包里,像一个匆匆忙忙的白领,临出门前说:“钱在枕头下边呢,7200,送房东那儿去,别忘了要收条。”

  “咣!”门关上了。

  “咣!”是外间的门。

  无论怎样卖力,也无法挽救颓势。公司很快就债务缠身难以为继。渐渐地石芬开始打退堂鼓了。她又回到了“洗浴中心”,毕竟那儿才可以挣到更多的钱。陆陆续续地,石芬和石磊、石慧也都搬了出去,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徐锦州一人。想喝酒的念头挥之不去,他走到厨房,里里外外地翻将起来。曾经辉煌的冰箱里空空如也。徐锦州重又将浑身上下翻腾一遍,竟然连买一袋方便面的钱也凑不上。他沮丧地仰在沙发里,觉得自己是一个失去了自由的人,只能思想,不能行动。

  你想自由吗?你得有钱。而你若想有钱,你就得先卖掉自由。

  因为父亲突然病重,徐锦州回了老家一趟,等他再次回到奉天住处一看,屋子里一片狼藉,跟遭了窃似的。这下徐锦州相信,石芬再也不会回来了。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他无力供养她。她天生丽质好自弃,她的美貌与她的境况不相当,她又去过那种不洁的生活去了(实际上她也从未停止过)。但他爱莫能助。他曾经努力过,但他势单力薄。想一想,全部结果就是他后来成了一位“免单”的嫖客。作为一个文人,徐锦州潜意识里对石芬有一种怜香惜玉的优越感;而作为一个“小姐”,石芬起初则对徐锦州有某种仰慕之意——当她不再仰慕的时候,徐锦州就啥也不是了。

  是被遗弃者。

  百无聊赖的徐锦州又一次流落街头。他下意识地朝着“鲁园”的方向走,老远就看见了石芬曾经坐过的那辆黑“奥迪”,是“胖子”的车。他立刻充了电似的疾走过去。他用手使劲地敲车玻璃窗。其实他看不见她。这种玻璃从外面看不到里面。

  “胖子”跑过来:“你干啥?”

  徐锦州看他一眼,没答他的碴儿。

  他继续敲玻璃窗,并且喊石芬的名字。

  坐在里面的石芬就是不回应。

  “别惹事。”“胖子”搬着徐的肩膀,说,“听见没?别在这儿惹事儿!”

  徐锦州使出全身力气朝“胖子”的脸打了一拳,然后他们就打成了一团。后来,又有一个人举着半块砖头冲过来,是“胖子”的同伙。

  徐锦州一次次翻滚在地。他摸到一块石头,奋力砸出去,砸到车子上了。

  最后,他的脑袋上挨了一下。徐锦州是由于流血过多死去的。第二天早晨,公安机关的人来勘察、拍照,把徐锦州装进一只黑色的大袋子里拉走了。

  (徐锦川 缩写)

  (《徐锦州死于奉天城》,徐锦川、贺栋著,作家出版社2013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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