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者的忧郁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22日07:57 林 森

  当一行文字被写下,当标点把文字阻隔,让写字人停下来吸一口气,他往往会握笔茫然:这样的文字从何而来?从内心吗?可是写下文字的人,为何会觉得如此陌生,心和手什么时候开始南辕北辙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更多地在写诗歌,而当有一天,诗歌的抒情难以容纳一些膨胀的力量时,小说便开始流淌。小说所具有的讲述本质注定了讲述者要面对很多障碍:讲述者是谁?是写下文字的我,还是故事中的“我”?这两者是如何分离的,他们又在哪个拐角重合?

  我曾有过这样的尝试,在故事的开头,我尽量疏远熟悉的场景,让情节显得陌生,可当写到某一行的时候,故事自动发生了转变,熟悉的经验开始浮出,开始左右故事的走向。我试图隐藏、改头换面、顾左右而言他,可写下的文字仍然确切地呈现出了生活内在的真实,旁人也很容易就搜寻出其中的蛛丝马迹。如果写作者顺风顺水,把故事讲得无比顺畅,这写作往往是失败的;当文字在推进中充满犹疑、反复、迷蒙不清,反而显示出了某种独特的品质。

  长篇的写作是长跑,参赛者可以在途中调整节奏、放慢步伐以及决定在哪个路段再开始冲刺。中短篇创作则更像是110米跨栏,不但需要保持速度感,更要在第一步就找准起跑的姿势。长篇小说讲究整体的庄严感与大气象,中短篇小说往往能发挥体裁的优势作出各种表达的尝试。我的中短篇作品不多,收录在《小镇》中7篇,加上新近的一些创作,也不过10余篇。而这10余篇作品是在接近10年的时间中断断续续写下来的,我能从那些词字的缝隙之间看到自己这些年的痕迹。《邦敦西里》中,我试图展示一种漂移感;《小镇》则用粗粝的表达展示一种有厚度的力道;《我特意去看了看那条河》更注重气韵的流畅;《风满庭院》里,我想表达一个想融入故乡的人只能旁观的疏离……想每个小说都产生改变是不可能的,可若是丧失了对变化的追求,难免会陷入某种设定好的风格。我希望在每篇小说中保持不变的是对氛围的营造,让故事的场域笼罩在某种难以说清的氛围里,人物有其行为动机,故事有其活动疆界。

  讲述者除了会对“讲述者”身份产生自我怀疑,也会对讲述对象、如何讲述、讲述的意义等问题充满犹疑。这种种怀疑会成为讲述者难以割舍的忧郁,让其变得更加敏感,更容易对时空的变化感到无助——所有的敏感者,无非是对时间与空间缺乏安全感。写作对某些人来说具有那么大的诱惑,无非是他要在时空易变中找到某种可见的“安定感”和某种貌似永恒的手段。有没有在讲述过程中保持某种“意识”,往往会决定一个作品的成败。我们看到多少作者只愿意把故事编得天花乱坠,我们也看到多少作者视故事为天敌,把小说写成了某种道理的言说,而不是把道理隐藏在情节的流动中。

  在我们镇的一个村里有两兄弟,母亲是父亲买来的越南女人,后来在某一年失踪了——或许是跑回越南了。这两兄弟长到30来岁也没结婚,更不愿意干活,两人每天偷砍一根木头,抬到镇上卖,吃碗粉汤,在镇上晃荡到下午再回到村里。他们的父亲70岁了,县里开始发每个月几十块的养老钱,两兄弟为了逼迫老父亲把藏着的养老钱交出来,一个扭着父亲的手,一个拿刀准备捅,全村人都不知道怎么劝止。后来有人说,若是捅死了县里就不发钱了,你们想要钱,就得留着他的命。两人这才把父亲放了……当我把这个听来的真事转述给朋友的时候,他们都认为这是一个很精彩的故事,而当我把这事当小说写下之后,他们又一致认为那是一篇失败的小说。

  转化的过程中,哪里发生了问题?

  口头讲述时,母亲的越南女人身份、两兄弟的痴傻、每天抬着木头走进小镇、拿刀要捅父亲等等画面经过听者的想象,布满了歧义和生机。当我用文字将这个故事敲下后,故事定型、想象被束,流动感停滞,讲述者的“自信”、“胸有成竹”最终产生了一篇不堪入目的失败之作。讲述者忧郁的消失,让小说本该存有的丰富意义烟消云散。当然,我也渐渐清楚,写诗时所面对的“抒情”并不因为转写小说而消失,“讲述的抒情”往往会贯穿一篇小说的前前后后。可在自以为清楚的同时我又疑问了,谁说诗歌就只是抒情了?诗歌中的讲述就没有那种膨胀的力量吗?诗歌和小说,到底有什么区别?

  这种种的疑惑,让一个试图讲清道理的人再次犹疑不定。(林  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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