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电影与喜剧小说

　　喜剧是文学艺术的高端产品。黑格尔说：“喜剧高于悲剧，理性的幽默高于理性的激情。” “到了喜剧发展的成熟阶段，也就到达了美学这门科学研究的终点。”喜剧作品由于其“稀少、顽皮、高贵”的品质，被称为“文学熊猫”。文学是电影的基础，是电影的母本，也是电影的内在品质，欲发展中国的喜剧电影，必先发展中国的喜剧文学，特别是喜剧小说。要发展中国的喜剧小说，必须有高远的目标，要有让世界仰望的文学的喜马拉雅山。只有文学的喜马拉雅山才是用文学手段展示的中国智慧，才是用精深文化展示中国形象的正确途径。

　　而发展中国的喜剧小说，就不能不把中国喜剧小说的里程碑与世界喜剧小说高峰进行比较，将中国的喜剧人物形象与世界文坛的喜剧人物形象进行比较，找出差距，才会找到努力方向。

　　首先比较长篇喜剧小说。讽刺性喜剧小说一支，我以为，中国的《儒林外史》不输《死魂灵》。我们从结构、人物、喜剧性三个方向进行比较：从结构看，《死魂灵》像有统一规划的庄园，边界清楚，布置得匠心，而《儒林外史》的结构则更像一个自然村，边界模糊，分布不均匀，一家一户看是合适的，但整体看则是散乱的。鲁迅说它“虽云长篇，形同短制”是其特点，但只怕算不得优点。这一局，《儒林外史》落下风。从人物看，《死魂灵》有主干人物，但书中最鲜活的形象似乎并不是主干人物，而是他遭遇的一个个地主；而《儒林外史》则没有贯穿始终的主干人物，但书中人物也是各具特色、性格鲜明。这一局，应该算是平手。从喜剧性看，《死魂灵》的喜剧性是十分显明的，讽刺十分辛辣，笔法精妙，史家说《死魂灵》开创了俄国文学的新阶段。《儒林外史》的喜剧性同样是十分显明的。鲁迅说，迨吴敬梓《儒林外史》出，乃秉持公心，指摘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戚而能谐，婉而多讽：于是说部中乃始有足称讽刺之书。这一局，仍是平手。总评三局来看，大体持平，《儒林外史》的结构稍逊，但《死魂灵》也没有“范进中举”那样精彩的经典段落。

　　其次看幽默性喜剧小说一支。这一场较量，胜负早在各人的心中，《堂吉诃德》是世界喜剧小说的霸主，《围城》还只是中国喜剧小说的名著，这场较量，差着一个不小的档次。但这只是名气之差，要细较，《堂吉诃德》的结构拖沓，《围城》的结构却极精致；但《堂吉诃德》是从写人出发的，《围城》却是从事出发，出发点逊了一筹；从喜剧性来看，《堂吉诃德》是人物的喜剧，而《围城》主要是事的喜剧，又逊了一筹；虽然《围城》语言之精练幽默高出一大截，但却没有大战风车那样的经典情节，写小说毕竟是写人物，总体来看，还是《堂吉诃德》胜出一截。

　　再看戏赞性喜剧小说一支。这场较量，仿佛泰森和中国侦察连士兵的对阵，在世界文坛上，《好兵帅克》是经典级，高度不逊《堂吉诃德》，而《废话艺术家》还没有在中国文坛上好好亮过相，由它出阵，似乎有点“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的味道，可中国还有别的选择吗？从名气看，二者不可同日而语，可这是差距，却不是结局，我们当然不能期待有“温酒斩华雄”的喜剧场面，但也不能一方未出场就下结论。更何况“中国侦察兵”还在成长，虽然还有许多路要赶，但中国“好官”最终未必就一定败给“好兵”。而且，《废话艺术家》还有一项明显的特点，它是完全由“段子”构成的。评论家江曾培说，“开拓了长篇小说王国的新疆土”，却没说在世界文坛上是不是独一份，但起码《好兵帅克》不是的。喜剧小说要让人思，但首先要让人笑，思想越深刻越好，形式越轻松有趣越好，思想的深刻可以评说，形式的轻松有趣却是显而易见的，最起码，《废话艺术家》有资格走上这个擂台。

　　其次来比较喜剧人物形象。鲁迅说：“写小说，说到底就是写人物。小说艺术的精髓，就是创造人物的艺术。”所以，喜剧人物才是喜剧小说的核心竞争力。

　　首先看讽刺性喜剧人物。世界文坛上，最著名的讽刺性喜剧人物，当属《伪君子》中的答丢夫。如果一定要从小说中找，那么《变色龙》中的那位小警官，《套中人》中那位希腊语教师，都是世界级的名人。中国也有可以与之相抗衡的讽刺性喜剧人物，最著名的当属《华威先生》中的华威，以及《儒林外史》中的范进、周进、胡屠户，都是极典型的讽刺性喜剧人物形象，放到世界文坛上毫不逊色。

　　其次看幽默性喜剧人物。世界文坛上，最著名的幽默性喜剧人物形象，非堂吉诃德莫属；而中国文坛上，最著名的当属阿Q。堂吉诃德与阿Q谁高？只怕没有人能做出判决。双峰对峙，双水分流，二者无疑都是世界顶级形象，中国丝毫不比谁差。还有陈奂生、孔乙己，都可以毫无愧色地走上世界幽默性喜剧人物舞台。

　　再看戏赞性喜剧人物。世界文坛上，最著名的戏赞性喜剧人物形象，毫无疑问是帅克，还有吗？可能还有，但如果只有专业人士知道，普通读者不知道，就不能算著名，而普通读者知道的此类形象似乎少了点，这是世界文坛的遗憾；而中国这类人物却可以数出较多：《七品芝麻官》中的芝麻官，《徐九经升官记》中的徐九经，还有阿凡提等等，无疑都是此类人物中著名的，而且哪一个也不比帅克差。在喜剧中，戏赞性喜剧人物形象是最难创造的，中国反而最多，说明中国喜剧创造力强盛。可惜由长篇小说提供的此类形象，还只有《废话艺术家》中的王三丰一个。

　　中国喜剧小说和喜剧电影的努力方向其实是明确的，就是向世界高峰冲击，但这需要找出中国此两项的短板和强项，短板就弥补，使之赶上，长项则光大，使之领先。

　　首先，从喜剧人物形象的比较看，中国喜剧作品的创造力是旺盛的，但长篇喜剧小说还是太少了，除了《儒林外史》外，能与世界同类作品比肩的就难举荐。即使在国内，也是弱项，“千悲百正，一喜难求”的局面不仅未能改观，可能还在加深，“茅盾文学奖”已经八届，却没有一部喜剧小说。幽默性喜剧小说更少，戏赞性喜剧小说更是铁树之花。不论是果树尚未挂果，还是薛仁贵在当伙头兵，这都是中国文学今后需要强补的课。

　　其次，数数史上的喜剧人物，我们就会发现，无论世界的，还是中国的，不论是被讽刺的，还是幽默型、戏赞型的，喜剧人物形象中，基本都是男性，女性形象极少。世界文坛上，最著名的《傲慢与偏见》有女性形象，但只是被讽刺的否定性的，却找不到幽默型和戏赞型的。中国文坛上，最著名的女性喜剧形象，只怕得算《红楼梦》中的刘姥姥，其次《小二黑结婚》里的三仙姑，《围城》中的苏文纨，却都是敲边鼓的次要角色，就连这样的次要角色，也是凤毛麟角，更不要说以女性为第一主角的文学作品了。所以，塑造女性喜剧人物形象，应是中国文学攻坚的主要课题。

　　再次，戏赞性喜剧人物形象是世界文坛的弱项，但却正好是中国文学的强项。发扬光大这个强项，中国文学便有可能以强势步入世界文坛，并可能领先。莫言的获奖，已经证明中国文学可以平视世界文坛了，若再以喜剧人物形象加分，中国形象的文学支柱就会更加强劲。

　　电影的关口多成本高，导致中国的喜剧电影比喜剧文学还落后一些，登上世界高峰要流的汗水，也会比喜剧文学多，应该向喜剧电影工作者道声辛苦，同时给他们较宽松的工作环境。中国是个喜剧土壤深厚的国家，改革开放已经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不适合喜剧生长的气候条件，下面考验的就是文学和电影工作者的胆识和智慧了。生活是喜剧时，文学往往是悲剧，但最终，生活的喜剧会变为文学的喜剧，那不仅表明社会的进步，还表明污泥已转变为荷花，苦难已转变为精神财富，是人类文明程度的提高，阻碍这种转变，实际是对人类文明的反动。随着改革的力度进一步加大，伟大喜剧作品产生的气候将更加回暖，喜剧由生活进入文学的时代已经来临。　(南  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