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如诗影如梦,风流又说侬——评《张国荣的影梦人生》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22日07:59 尚论聪

  月下又出新书,这一回写的是张国荣。我总觉得现代娱乐圈内有几个人是要写的,一个是邓丽君,一个是周璇,还有一个人是张国荣。盖因为,他们对音乐以及影视的演绎,已经超出了娱乐的范畴,而达艺术的层次。当然,娱乐和艺术之间并无明确的分界(很可能还存在混同),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娱乐仅停留在感官刺激这一层,艺术则非触及人的灵魂不可(至少是触及人性本身)。其实,历年来写他们的文章极多,书亦不少,可称好的已然不多,至于上乘的则几乎没有。下此结论,是因为他们生前娱乐八卦就满溢报端,立传者要么重炒旧闻以满足猎奇,要么拿起架子做纪念,实无多少深彻洞见。

  时下艺人出书已不是什么时髦的事,但是像希区柯克传记——《这只是一部电影》这般高段位的作品尚未见,大概也不会有。表演是一种表现,而形诸文字却是表达。像钱德勒那般对表达和表现均有独到识见的人毕竟无几。以我私心而论,邓丽君、周璇、张国荣,是必须有那样一部传记的,一则对他们的艺术有一个系统的介绍,二则以正视听。不过,此等想法未免书呆子气,系统的介绍一个艺人(邓丽君、周璇、张国荣实际上早已超越艺人这个范畴,拥有了艺术上的觉醒,不论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也许有必要,正视听大概却是多余。因为这涉及到“正”谁的视听?时过境迁之后还有那些需要“正”?也许,这些想法都不过是俗念,烟花散尽,寂寥星空,谁会记住那些事呢?倒是音乐、电影会超越生命本身,留在当世人的记忆里,未来人的荧幕上。因此,我们不妨说说他们的艺术人生,月下写《张国荣的影梦人生》走的便是这个路子,谈其艺术——进而人生,二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

  老实说,这书里还是有一些为我所不能满意的地方,然就章句里挑毛病,不免有吹毛求疵之嫌,因而还是就其大方向说几点。我们这一代虽然生得晚,但还是赶上了香港音乐和电影的黄金尾声。张国荣的电影虽非看首映,但大多是看过的,至于音乐,则卡带的时代就曾深深沉湎,故而,还是有些话语权的。月下论张国荣,其中有一词曰:驳杂不纯。可谓于我心有戚戚焉,当年有此感而不得语,终获其见也。

  什么人最寂寥?第一,处于顶峰的人;第二,自恋的人。处于顶峰的人无人可相语,乃至无人可为敌,寂寥自不必说。而自恋的人,月下引用弗洛伊德的这段话,“自恋者对社会冷漠,对别人漠不关心,因为在他们身上和心中,‘自我’的能量过于澎湃,远远超乎对外面世界的兴趣,同时他们或遭世界遗弃,或被别人伤害,能够把持的便只有对自己的关注,‘自我’分成两个,一个我爱着另一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国荣是处于双重寂寥之中,即灵魂的顶峰和内在世界关注惟一。这种魅力,一方面体现在神秘上,另一方面则为忧郁,神秘固然已经令人为之炫目,忧郁的蓝血气质则罩上了一层贵族般的光环。无怪乎,月下有此论:

  他生着富家公子的骨格,外表雍容华贵,但气质上却给人驳杂不纯的感觉。他的美不是那种单调的传统的美,而是几股反叛气息的合流,或狂野风流,或阴沉冷寂。这种气质踩在正邪两界,注定两边都归不得。他是孤独的。

  这里就要说到“驳杂不纯”一词。纯,固然是成色好,但却不免单调。好比一水岸边都是垂柳,便无甚可观,若夹杂三两枝桃花,便分外见颜色。又好比一娇娘,冠冕齐整,柳眉凤目,但却呆若木鸡,至多不过博得一声好看,但若于娇态中偶露风情,则不但可爱,且增加了些想象,这就大不同。浅者有惊魂一瞥之感,重则令人魂牵梦萦。张国荣的驳杂不纯,正是水岸柳丝中的三两枝桃花,绝代佳人的刹那风景,这一点不但在他的个人气质上,也在他的艺术上。月下论此,可谓切中肯綮,有可圈点之处。

  在另一方面,驳杂还有沧桑的味道在里面。生活是一张白纸的人自然无所谓驳杂,生活得乱七八糟的人更与驳杂不沾边。驳杂必须有丰富的经历,并且渗透为一种生命底色,它是有线条的,呈现为一种具有张力的美。生活若是白纸,自然缺乏了生命的线条;人生若是乱七八糟,则掉进了黑暗的酱缸,淹没了线条。月下以《烈火青春》比《猜火车》,其意也是如此。

  人们喜欢那些具有叛逆气质、亦正亦邪的人物,这种人物有点坏,但却可爱。他们貌似桀骜不驯,放荡成性,但却并非没有边际,在心灵的某一个地方,他们是脆弱甚至是软弱的。张国荣所饰演的角色,如《阿飞正传》中的阿飞,《东邪西毒》中的欧阳锋,《春光乍泄》中的何宝荣,《风月》中的郁忠良,都有这种特质。他们的外在所呈现的,是骄傲,是自私,是在现实中的碰撞跌倒百折不回,在内心却是无所依靠,向隅流泪。这正是自恋者和骄傲者的混合,是令人心疼却又无奈的。他们的世界自成一体,没有人可以进入,因为他们自己都是攻不破的城堡。这部书在这一方面的探究上,亦是可圈可点的。

  大凡艺术气息强烈的男子,均拥有母性的气质,如达芬奇和拉斐尔;同样,内心觉醒至超越性别,则女子有男性的阳刚,如波伏娃和乔治桑。实际上,在佛家亦有此一大不凡,观音菩萨在众生之眼中为女相,在法身其实是男性,是女耶?是男耶?其实爱本身无关乎性别,只和心灵有关。当爱诞生,形体不过是皮囊,更弗论性别。其实,这一点识见,张国荣早已经在电影中做了阐释,论性别的是《霸王别姬》,论形体的是《夜半歌声》。

  精神气质上的雌雄同体,意味着内心的斑斓宇宙。拥有此中特质的人,不但是亚当,同时是夏娃,他拥有的是双宇宙,从一个空间穿越到另一个空间,也可能他根本就是在两个宇宙同在。张国荣所呈现出来的斑斓之美、艺术上的百变之风,也与此有关。东方哲学讲,物过刚则易折,过柔则易乱,张国荣气质上兼具的刚柔两面,正是他万变形象的支撑。在论及这一方面时,作者较大幅度地予以开解,将其生活上的同性之恋与荧幕上的故事情节交叉,可以说从文化心理(或者艺术心理)上给出了一个终极的解释与关怀,是令人叹服的。

  然而,论及一个人,尤其是张国荣这样风格百变的演员,不仅应该有女性视角,更不能缺乏男性本位。在《英雄本色》《纵横四海》中,张国荣所闪烁的男性气质,以及对江湖、义气、情意的探究,未免显得力气不足,甚至有偏颇的地方。然则,这是另一个话题,不在本文的探究范畴。歌如诗,影如梦,天上人间春去也,风流何处,又说侬。身如萍,偏迷情,归去识否来时路,知是痕泥,寄飞鸿。言辞有尽,识见不一,有“伪迷”,有“铁杆儿”,但我们所念及的总是这同一个哥哥,这是不尽的。

  (《张国荣的影梦人生》,月下著,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年2月出版)(尚论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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