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见仙人彩云里——读周文英《彩云集》

　　丽江是一个被美丽的鲜花、青青的草甸、潺潺的溪水拥抱的地方，行走在五色彩石铺路的幽深古镇，仰面是蓝天下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玉龙雪山，俯首是清澈见底、静谧安宁的黑龙潭。在这里，时光成为一把尖锐刻刀，雕刻出东巴文明的沧桑与永恒。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纳西族学者周文英就在这片土地上舌耕中外经典，专心种植文字。

　　周文英和我都曾先后问学于复旦大学陈思和教授门下，有师兄妹之谊，平时多有联系和交流。作为来自西南边疆的少数民族学生，我和周文英都得到了恩师的格外关照和悉心栽培。前几天，她将一部沉甸甸的新著《彩云集》(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送给我，让我眼前一亮。这些文章中的大多数我早从一些学术期刊上拜读过，但重温学习，依然常读常新、获益匪浅，情不自禁为她在文学田野里收获的理论成果感到十分高兴。

　　周文英是一个心境开阔的人，勤于读书长于思考，所以她的评论涉猎颇广。文学评论中有一个较为尴尬的问题，即把文学像切蛋糕一样按照国别、年代划分成不同的专业，专业之间形成壁垒，结果，文学的整体性被打破，各自为营，支离破碎，对于文学的生态解读变成了机械化分割。这是文学研究发展中应该注意到的一个重要问题，这本评论集可以说较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全书由五部分组成，第一编“悲从中来”，拨开古典文学厚重的层层帷幕，在浩瀚的文学之海里，捕捉流转于诗词歌赋水袖发髻之间的优美与永恒，评述其间意蕴悠远而潜藏颇深的曲折婉转的悲剧美。第二编“超越生与死的神话”，翻开外国文学的经典名著，感受苍茫大地上芸芸众生的精神涅磐，进行一次哲学的阐释与生命的旅行。第三编“潮湿的灵魂”，倾听中国现当代文学在生长过程中灵动而忧郁的诉说，那暗夜里的雨打芭蕉，那美丽而脆弱的迷思，不依从时代浮躁的呼喊，而是轻轻拭去世俗的灰尘，让作品散发出璀璨的光芒。第四编“拒绝经典”，遵从自己的政治思想观点、理论意识、认知水准、思维方式和习惯，从教学实践出发来探析文学教育，呈现出独立自持的品格。这不仅是理论观念的深入浅出，也是人格力量的体现。第五编“另一种阳光”，是照耀云南文学的一抹橘色光芒，如此温馨明亮。她用宽厚的爱与深沉的思考关注着边疆民族地区的文学歌唱，她语气温和地表现出探索与争鸣的姿态，给予鼓励也给予鞭策。全书的五个部分互为经纬，以点带面，彼此熏染，成为一幅充满了文学的多样性与丰富性的完整图画。在多种类的评论背后，是多重文化背景的相互补充，形成多元的思维模式与宽广的视野。

　　文学评论与文学作品一脉相承，却又各自表现出独特的艺术品质。文学作品是人类付出巨大情感和心灵代价的艺术，融合着对于人性与民族性的深刻思考，是为人类文明进步而奋斗的精神事业。周文英说，“这个世界有它固有的悲哀，但是我们依然在里面微笑。能够把人性中的负面因素转化为正面因素，这就是文学的力量。”同样道理，一个好的文学评论家要有对人类的爱心和同情心，对民族有责任感和深厚情意，才能写好文学评论。一般来说，文学评论往往比文学作品枯燥，理论性强，可读性差。但是，周文英的文学评论没有高高在上地进行说教，也没有玩弄艰深的概念词汇，而是用平易而清晰的文字娓娓道来，由浅入深地进行论述说明。

　　她在分析宗璞的《红豆》时，开篇即言，“几年来，我在讲解《红豆》里人物形象的时候，都感觉到比较虚弱。自己都不能够说服自己的内心，我真的无法把传统的共同解读有力、流畅地讲解给我的学生。”然后，针对这个疑惑开始分析，由表及里，从文学到文化传统一一展开，这样的论述，像高山上清澈的溪流，把石头洗刷得干干净净，露出天然的迷人的花纹。她的文章之所以能够拥有巨大的感召力与亲和力，因为她是用生命的挚爱与热度对文学作品进行诠释与思考，如她所言，“大学的教育应该给学生一种启蒙，一种思想，而不是固定的僵硬的答案。”她平易清晰的文字，带给我们思索。阅读她的文集，是一种感动和喜悦。

　　在出版成为一种消费符号的今天，坦率而言，出本书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出了书不等于奉献给了社会一本好书。特别就理论评论方面来说，写一本言之有物、给人以启迪与思考的书并非易事，能达到这样质量的书也并不是很多。周文英这本书是她结合自己的文学阅读经验与理论积淀，结合她的教学实践，结合她身处的独特地域与文化，以她审慎的目光和特有的智慧，潜心探索，审慎用笔，对作品有感而发，对理论深入思考，写下的一篇篇独立成章的文字。

　　她反思中国古典文化：“中国古代的精神很弱小，只有软弱的埋怨的声音，没有真正反抗的声音，被社会政治被道德所束缚所扼杀的个体生命和才情，是中国古代诗词悲剧心态的本质共性。”

　　她思考当代文明：“在文学创作和文学评论多元化的今天，我们应该允许发出不同的声音。”她冷静理智，在评论噪声迭起的当下不盲从不迷失：“具体落实到我们在《文学概论》的教学实践中，我们的行动口号是——‘回归经典，向大师学习’。”

　　对于本土文化，她有责任心也有担当感：“中国文学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中国文学是多民族文学共同体的新观念正在真正建立；中国当代少数民族作家作品在中国文学整体中的重要位置和已发生及即将发生的深刻影响有待认真深入地发现与挖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的队伍建设和走向世界的目标路径设计迫切需要我们去努力构建。”

　　这些文字或短或长，或侧重实践或侧重理论，或感性解读或理性思考，篇篇认真，视域新颖，研究方法具有创新性，结论深刻别致，不见草率之文，没有应酬之作，在文字中分明可以看到她坚持自我、执著认真的写作精神，这对于一个文学评论者而言，尤为可贵。

　　传说住锡福国寺的四宝法王(司徒活佛)，到鸡足山朝拜，途经丽江拉市，指着海西秣度山上飘逸的彩云，对跟随的福国寺喇嘛罗僧说，在那儿的落水洞洞穴里，留有莲花祖师的足印。丽江多云，玉龙雪山上终年云雾缭绕，在一米阳光的照耀下，变幻成美丽的七彩云霞。这是一片充满灵气的土地，也许，是因为生活在这美丽的七彩云霞之下，周文英的文字仿若云海，文字里的思想，分明是她在彩云间的笑脸。

　　读《彩云集》，遥见仙人彩云里。

　　纳张元(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