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与文学研究会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16日07:50 王炳根

  冰心与文学研究会,主要体现为与新改版的《小说月报》关系上。

  1921年1月4日在北京成立的“文学研究会”与1921年1月在上海改版的《小说月报》,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两个重大历史事件,而这两个重大历史事件却是同一班人在北京与上海两地发起的。文学研究会发起者最积极的联络人是郑振铎,当时还是铁路管理学校的学生,自然也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活跃分子,时常与一些作家、学者联络,萌生了成立一个文学社团的念头,联络到了最初的11位发起人:周作人、朱希祖、耿济之、瞿世英、王统照、沈雁冰、蒋百里、叶绍钧、郭绍虞、孙伏园、许地山,包括他自己共12人。这些人并非都在北京,其中叶绍钧(叶圣陶)在江苏,沈雁冰(茅盾)在上海,所以文学研究会在北京中央公园来今雨轩成立时,这二人未能出席,倒是有些会员来了,在来今雨轩前的那张照片上有真实的记载。

  文学研究会成立后,郑振铎极想办一个会刊,而此时沈雁冰恰在上海商务印书馆接替王蕴章出任《小说月报》主编,新任主编不是沿袭原《小说月报》消遣性与娱乐性的路子,要将其改革为新文学的刊物。于是,就想借助刚刚在北京成立的文学研究会的人脉与力量,来实现自己的改刊抱负。在这种情况下,远在上海的《小说月报》也就成了文学研究会不挂名的会刊。《小说月报》的沈雁冰通过郑振铎在北京组稿,文学研究会的郑振铎通过沈雁冰在上海发稿,南北合作,一时造成了新文学的风云际会。

  文学研究会成立的“宣言”,提出过成立这个会有 “三种意思”:一是“联络感情”,二是“增进知识”,三是“建立著作工会的基础”。这三种意思偏重于开展活动,但冰心基本不参加文学研究会的活动,连在来今雨轩的成立大会也不参加,但她的创作与文学研究会的宗旨颇为一致。文学研究会《简章》中宣明“以研究介绍世界文学,整理中国旧文学,创造新文学为宗旨”,认为:“将文艺当作高兴时的游戏或失意时的消遣的时候,现在已经过去了。我们相信文学是一种工作,而且又是于人生很切要的一种工作。” 主张“文学应该反映社会的现象,表现并且讨论一些有关人生一般的问题”,反对唯美派脱离人生的“以文学为纯艺术”的观点。这个宗旨非常切合冰心“五四”以来文学创作的实际,所以,同在燕大季刊社当编辑的瞿世英、许地山提出,郑振铎有意邀请她加入文学研究会,冰心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因而,文学研究会第一批会员中便有编号为74的谢婉莹。

  基本不参加会务活动的冰心,却是一个埋头写稿主力。《小说月报》革新后的第一期,即12卷第1号,与文学研究会成立同步,实际上稿约在此之前。革新后的《小说月报》作为文学研究会的代会刊,解决了主编的燃眉之急。沈雁冰在获得了北京方面的支持之后,立即在11卷12号的《小说月报》上,在《本月刊特别启事五》中列出了革新后《小说月报》的创作阵容:“本刊明年起更改体例,文学研究会诸先生允担任撰著,敬请到诸先生之台名如下:周作人、瞿世英、叶圣陶、耿济之、蒋百里、郭梦良、许地山、郭绍虞、冰心女士、郑振铎、明心、庐隐女士、孙伏园、王统照、沈雁冰”,15人的名单中,冰心女士名列其中。向冰心约稿的是许地山、瞿世英,与邀请其加入文学研究会一道,在燕大季刊社说定。那时,冰心沉浸在《圣诗》的写作氛围中,依据《圣经》写作她的《傍晚》《黄昏》与《黎明》等“圣诗”,给《小说月报》的稿子不能是诗,但《圣经》的故事与教义,依然盘桓于心。雨夜清光中,忽然看见“墙上画中的安琪儿。——这白衣的安琪儿,抱着花儿,扬着翅儿,向着我微微的笑”。这回冰心的思绪并未停留于宗教描写,迅速转入了尘世,默想中出现了5年前的一个画面“一条很长的古道。驴脚下的泥,兀自滑滑的。田沟里的水,潺潺的流着。近村的绿树,都笼在湿烟里。弓儿似的新月,挂在树梢。一边走着,似乎道旁有一个孩子,抱着一堆灿白的东西。驴儿过去了,无意中回头一看。——他抱着花儿,赤着脚儿,向着我微微的笑”。又出现10年前的一个画面:“茅檐下的雨水,一滴一滴的落到衣上来。土阶边的水泡儿,泛来泛去的乱转。门前的麦垅和葡萄架子,都濯得新黄嫩绿的非常鲜丽。——一会儿好容易雨晴了,连忙走下坡儿去。迎头看见月儿从海面上来了,猛然记得有件东西忘下了,站住了,回过头来。这茅屋里的老妇人——她倚着门儿,抱着花儿,向着我微微的笑。”冰心想象中的尘世画面与宗教画面虽有区别,但那氛围亦如宗教般的纯静,绝对不是当时那种时髦的、描写工农大众笔墨所显示出的苦难与悲切,他们是一个孩子,一个老妇人,但他们又是安琪儿世俗的延伸。于是,便有了如下的言语:

  这时心下光明澄静,如登仙界,如归故乡。眼前浮现的三个笑容,一时融化在爱的调和里看不分明了,哪里分得清宗教与尘世?

  稿件由郑振铎打包寄往上海,出乎意料的是冰心那篇简短的《笑》,被主编排在了“创作”栏目中的头条,之后依次是文学研究会诸公叶绍钧、许地山、慕之、潘垂统、瞿世英与王统照的作品。沈雁冰之所以将《笑》排在革新后期刊的头号、创作栏的头篇,除了冰心以现代白话语言、温婉纯静的笔墨,使得《笑》令人耳目一新外(与其革新后刊物的面貌相一致),同时还寄寓了沈雁冰的深意。3个月后,冰心的小说《超人》来了,这回主编不仅将其排在创作栏目的首篇,并且以“冬芬”的笔名加了一个不无武断的煽情附注:“雁冰把这篇小说给我看过,我不禁哭起来了!谁能看了何彬的信不哭?如果有不哭的啊,他不是‘超人’,他是不懂得吧!”也就是说看了这个小说的人都得哭,不哭者便是没有读懂“超人”,可见主编对冰心送来的第二篇作品的器重。在这一年里,冰心给《小说月报》的另外三篇小说,《爱的实现》刊于第7号“创作”栏头条,以下依次为王统照、朱自清、孙梦雷、落华生、庐隐女士、叶圣陶,而《最后的使者》与《离家的一年》同时占去第11号的头条与次篇。沈雁冰真是厚待冰心,不仅给了最大方的版面,而且给了最优裕的位置。冰心只要有作品,必排头条!

  《超人》发表后,主编沈雁冰再出新招,即从下一号(第12卷第5号)开始,开设“第一次特别征文”,征求对冰心的《超人》《低能儿》与落华生《命命鸟》的批评,也就是通过这种与读者互动的方式,吸引人们的眼球。这三篇小说,《超人》发表的时间晚于后两篇,但主编开列的征文篇目上却排在了第一,“如果加上茅盾对《超人》的附注,很容易看出茅盾对《超人》的青睐,显示了冰心举足轻重的地位。”(朱水涌、曹小娟《冰心与〈小说月报〉》,《冰心论集四》(下),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社。)因而这次征文所得的文章,收到大量的对《超人》对冰心女士的话语,《超人》的发表也就成了一件当年文坛上轰动性的事件。

  1921年的沈雁冰,创作才华尚未显山露水,但他的主编、组织能力与评论才华,在主编《小说月报》期间一一显露。继第一次特别征文尝到了与读者互动的甜头之后,来年更进一步:“我们极欢迎读者诸君对于本刊有所批评,尤欢迎批评本刊所登的创作……以后此项稿件如能多些,当别立一栏。极盼诸君不吝赐教。”这里所说的“另立一栏”就是自13卷第8号开辟“创作批评”栏目。同样,这个栏目的指向又朝着冰心女士而去,仅在第8号刚刚开辟的栏目中,就有佩蘅的《评冰心女士底三篇小说》,即是《超人》《爱的实现》与《最后的使者》;有直民的《读冰心底作品志感》、张友仁的《读了冰心女士的〈离家的一年〉以后》等三篇不短的文章,下一期即第9号更有王统照的《论冰心的〈超人〉与〈疯人日记〉》。不知道是主编的组稿还是自发来稿,如此集中地评论一个作家,实属罕见。

  有学者认为,《小说月报》如此的大幅版面与大量评论,使得冰心“一举成名”。这从一定的意义上说也不无道理,但是,冰心的成名实际更早,她的成名的平台应该是《晨报》与《晨报副镌》,待到1921年在《小说月报》上露面之时,她已经不是小有名气而是名满京华了。那时文学研究会的成员,在成立之时或之前享有冰心文名的有几人?而那些最初在《小说月报》上发表作品的人,哪一个可以与冰心齐名?所以,沈雁冰实际上是借助了冰心的文名与影响,为他洗心革面的刊物带了崭新气象,主编沈雁冰用冰心的文名,扩大改革后的刊物影响,也就是说,冰心一时成了沈雁冰主编的《小说月报》的形象代言,一面清新而温婉的旗帜。

  从这个意义上说,沈雁冰在《小说月报》上,不是推出了冰心,使其“一举成名”,而是冰心体现了主编革新的精神,以她的作品,开创了《小说月报》的新面貌,实现了主编的宣言与意志,完成了刊物的转型。沈雁冰对《小说月报》革新的成功,一方面得益他的编辑与组织才能,同时体现了他的评论家与思想家的洞察。“五四”大潮过后,在《小说月报》以发表鸳鸯蝴蝶派、消遣与玩乐为主的刊物走到尽头的时候,革新之后推出什么形象、体现什么观念,显得十分重要,在既不能完全抛弃老读者、又要吸引新读者,新老兼顾的办刊要求下,沈雁冰一是选择了文学研究会,在文学研究会的诸公中,又重点选择了冰心。

  沈雁冰选择冰心,并不像《生命》月刊的主编刘廷芳,他们都为基督徒,且为同事,沈雁冰与冰心素无交往,且一个在南一个居北,连一次面都没有见过。但是,这个时候已经写过《小说新潮宣言》《新旧文学平议之平议》和《现在文学家的责任是什么?》体现其文学观念论文的茅盾,早已关注到了冰心在《晨报》发表的一系列表现社会、青年、家庭的“问题小说”,因而,当他接手主编一家刊物,实现其文学理想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打出了冰心这张牌。这是一张有着多重意义的牌,名气大、名声好,此为一;冰心作品中的精神价值取向,既有旧的继承,也有新的表现,包含了新旧交替中多数人的价值取向,此为二;冰心作品的文笔,清丽而不白,古典而不旧,有着新与旧交替时读者喜爱的口味!而《小说月报》恰恰是站在旧与新的交叉点之上的刊物。此时,舍冰心取谁也!甚至可以说,没有人可能替代冰心,实现沈雁冰的编辑意愿。

  应该说,不是《小说月报》使冰心“一举成名”,而是冰心使得《小说月报》“一日更新”。当然这是一种双赢的关系,冰心在《小说月报》上尽情地展示她的文学才华,不仅仅加固了她在读者中的形象,同时,也确立了她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位置。应该说,确立冰心在文学史的地位,《小说月报》起到了重要作用。对于中国现代文学的研究与表述,任何人也无法绕开《小说月报》,正视《小说月报》则不可不正视冰心,当然后来由于政治观念的分野、阶级斗争观念流行并渐成主流时,也出现过正视《小说月报》而无视冰心的现象,这自然是后话了。

  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文学研究会丛书”中的第一个诗集是冰心的《繁星》(1923年4月);而 “文学研究会丛书”中的第一个小说集也属于冰心,即1923年5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短篇小说《超人》。(王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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