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蒯天诗集《午夜的太阳》,开卷我就被感动了。第一辑第一首《如果》,他在吟唱:如果/在来年的花季,与你相遇/如果/在炎热的夏季,倾心诺许/如果/能在落叶纷飞的暮秋/试着去忘记你/如果/在最后的季节里/你能从我的矜持中领会些许爱的余烬/不知/风中的花唇/是否还悄然叹息。把它读成一首情诗,如果吟诵者是个青春少年,那么,作为过来人,谁都能读出其中的清纯,明净,即使是忧郁与怅惘,也是清风般的亮丽。若是吟者已如吾等将饮生命的午后茶之辈,那么,我同样感动于歌声中传递的情痴与执著。若是读成一首象征诗,其中的意蕴则更为丰厚了。漫漫长旅,在人生苦旅中,我们都在不断地学会放弃,学会用减法乃至除法,删减自己的欲求,冲淡自己对外缘的追寻,却总有人坚忍不拔,在一条荆棘路上艰难跋涉,走向自己的光荣与梦想。
然而,在进一步的阅读中,我还是把这首诗读成情诗了。我是利用一个夜晚的时间读完诗集的。诗行中的意象,如壁上的空调机以轻微的呼吸,将清凉绵绵渗入我的体内。诗集分三辑,分别为“午夜的太阳”、“忧伤的细节”和“无题的烟雨”。尽管作者在不多的写作时间标注中透露出信息,诗集写作的时间跨度从上个世纪80年代直至本世纪初,积聚20多年的光阴,而其中大多数诗篇都在歌唱着爱情,可以说,这是部持续地为心灵提纯的爱情日记。尤其是“无题的烟雨”,都在抒写着青春、梦想与爱情,以“无题”为名顺序排列。未知作者是否在命题时受到李商隐《无题》诗的启发?道是无题皆有题,道是无题在于内心的情愫难以言喻却意味深长,而在一组18首的《无题》诗中,抒情主人公瞩望的目光遂成殷勤的青鸟了,不时传送着深切的爱恋。若是其绵密的心思是无端锦瑟五十弦,一弦一柱弹拨的是有情有爱的华年。惟真,惟有情,惟有真情,才有诗歌。美国新批评派理论家约翰·克罗·兰色姆将诗分为构架与肌质两部分,认为构架是使作品的意义得以连贯的逻辑线索,而肌质则是无法用散文转述的部分,包括作品中的丰富情感和深刻内涵。诗的本质、精华,及其表现世界的本质存在的能力,都在于肌质,而不在构架。若是把肌质理解为直抵心灵的情感和生命的质感,我深以为然。《午夜的太阳》结构方式多为单线条推进,连缀意象的线索有明显的逻辑关系,但是,正是因为质朴的语言传达出真情、深情,单纯的意象为柔软的心灵所浸润,作品就具备了较强的抒情性,达成与散文作品的明显分野。对诗歌作散文化演绎必然是吃力而愚蠢的事。比如对前面引用的《如果》作细致的文本阅读,说——曾有一对少男少女相逢在花季,经历了炎夏般的热恋,曾有花前月下的两心相许,而在不可知的命运交错中,爱的花朵如秋叶在风中飘落,多少年过去了,其中的一位,在矜持中,看着风中摇落的花朵,依然悄然叹息,若流水追踪远去的落花……一个个意象勾勒出时光的流转和心情的冷暖阴晴。若是置身其间,读者会看到怎样的场景?听到如何缠绵忧伤的歌声?若是如此解析,委实是对其他读者阅读能力的轻视与剥夺。那么,还是请读者打开《午夜的太阳》吧,伴着诗的韵律,让你的感受在逝去的时光中,在想象的空间翩翩起舞。
“最高的诗意确实是心灵的现象而不是理智的现象。只有心灵才能产生出特殊的动力,把大量错综复杂地混杂在一起的感情变成美的现象。”法国诗人彼埃尔·让·儒夫在《一个诗人的辩解》中如是说。在诗集《午夜的太阳》中,抒情的眼光涵纳了乡村、校园、自然和被人们习见而易忽略的人群,增强了诗歌承载的人生信息容量。《忧伤的细节》触及了记忆的伤疤,多了叙事色彩。尤使我动容的是《妈妈和她的女儿》,以一个女儿的视角,为一个平凡而苦难的母亲作传。出现的人物还有沉默的父亲,有支援宁夏、命运蹇劣的姨妈;场景涉及诸多的日常细节,而传达的情感确实是“大量错综复杂地混杂在一起的”,抹上浓重的情感底色,由一个个片段连缀而成的文字也就具备了丰沛的抒情性,类似于一曲来自民间音乐人的《命运交响曲》,若是精心提炼与驾驭细节与意象,营造宏阔的意境,足以成为撼动人心的杰作。
人生难得,真情难得,纯真难得。
人生倦旅中,有多少人记得心灵曾经为爱激越地跳荡,魂魄如敏感的风籁琴,一阵微风就能撩拨出迷惘、失落、欣喜与绝望等多声部乐音?有多少人以纯情砥砺自己的人生,净化自己的灵魂?爱能温暖人生,提升人生。真正爱过的人是永远不会堕入虚妄与野蛮的深渊的。一个真正爱诗的人必然远离庸俗与乏味。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午夜的太阳》为沉默的人们保留了一份纯情或天真时代的心灵实录,因而可贵。(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