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三色堇通过电子邮件发给我几首诗:《一辆驶往大唐的马车》《生活的渡口》《曙色与暮色之间》《此岸与彼岸》。她只让我读这些,怕占用我更多的时间。我感到了她的细心和体贴。但我读了这些,心犹未足。恰好这期《河南诗人》来了,那里有一个栏目,是引人遐思的“红粉茶楼”。三色堇是“红粉茶楼”上的第一嘉宾——其中收录她的《前生》组诗,共10首,我于是找来读了。
古长安是她现在的城市——那里有李白邀饮的月亮,那诗人一袭长袍,正在酒楼之上捻须吟哦。如今他们是近邻了。在沾着露水和花香的长安,也许她就是当年曲江踏青队伍中那位身着粉红长裙、风姿绰约的女子。他和大唐的那些诗人一样是属于诗的。
她年轻,有着那份充满生命力的欢愉,却摒除了属于这个年龄的、原本自有的单纯和轻浅。也许是经历的风雨催她早熟,因而过早地拥有了“所有事物的前世与今生”的彻悟,面对“岁月霜晨的清冷与热烈一次次爬满老砖墙”,她的诗甚至显得有些“苍老”。这女子尽管年轻,却有她的一份深情:“此生,注定我会在此把满坡梨花种到天涯,把未央宫里的衣袂飘舞装进了别梦依稀。”
她竟然想象自己的“前生”,而且认定是一位戴着草帽的布衣书生。那人在风清月白的夜晚,伫立花前林下,也许沉吟,也许感兴。书生不痴不醉,只知种菜和泼墨,他把一颗冒着热气的心带到了今生今世,成就了此刻作客“红粉茶楼”的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子。三色堇,那是一丛草花的寻常名字,甜蜜、多彩,然而出人意外的坚忍。也许,她女性性格中透出的一股豪气竟是前世带来?
三色堇的诗句有一种温柔中透出的坚定。她见到远古的陶范,感知生命的标志乃是在“烈焰和泥土中完成”;她面对千年的青花瓷,礼赞烈火燃烧的柔情,“你简约的姿态,正是我倾心的色泽”。温柔的、多情的心,为路边被铡的青草而疼痛,她甚至感到了那些青草的“眼神和心情”。那些闪着绿色光芒的生命,如何装扮了人们黏稠的夏夜,想到这些,她说,“我已提前崩溃”。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爱心与同情,而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生命的痛感,那些不紧不慢地活着的生命,比人们的生命更加坚韧。这就是此刻在“红粉茶楼”饮茶的如花的女人。这个原本生长在齐鲁大地上的女人,不仅她的名字如花,她的情感世界也充满了花的香气、花的色彩、泰山的巍峨、黄河的雄浑,还有,他如今生活的古长安,灞桥柳烟、渭水月色,无边的宫阙斜阳,都化为了她的玉质花魂。
三色堇是一种草花,她平常,却有着超凡脱俗的高雅,一朵朵停伫在茎叶间,是一只只色彩艳丽的蝴蝶,她们时刻都想着飞翔。而这正是她的诗的造型:明艳而不飘浮,轻灵而不失凝重,她的诗有大气象。也许是因为生长于圣人之乡,也许是她现在正与李白为邻,总之,“齐鲁青未了”和“秋风吹渭水”的风情,一下子都涌进了她的笔端,化为了满纸烟云。
但她并非无懈可击,语言略有拖沓而少节制,因迷恋隐深而行文偶显板滞。但这并非她的常态。《中国诗人》有她的一组诗,《听石》也好,《听风》也好,《把酒临风》也好,都显得舒展而空灵,并无上述那些弊端,其中尤以《雁荡来客》为佳,风流豪爽,自然洒脱。(谢 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