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诗之魂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08月07日14:37 张同吾

  一

  2010年,我随中国对外友协代表团赴俄罗斯访问,其间乘“夜莺号”列车前往库尔斯克。我们在晨光迷蒙中进入这座英雄的城,卫国战争中这里进行了惊震世界的坦克车大战,德军400多辆坦克在炮火中焚毁。早餐时陈昊苏唱起了《夜莺之歌》,我第一次听他唱歌,嘹亮而抒情。他的歌声让大家兴奋起来,中俄朋友们放下手中的餐具一起唱起来,《卡秋莎》《小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歌声不断,笑声不断,掌声不断,在青春气息里,在友情浸润中,人与人的心灵能贴得很近。

  我们在圣彼得堡逗留一夜两天,往返都在夜车上。这座古老的世界名城,是与漫长而起伏跌宕的俄国历史交融在一起的,是同深厚的俄罗斯文化交融在一起的。驱车行驶在笔直的涅瓦大街上,两旁都是一二百年前的高大宏伟的楼房,雕刻精美气势恢宏,他们对文化不仅仅是延续,而且是包容。

  我们终能如愿以偿,在绵绵秋雨中来到皇村中学,这所中学紧贴着叶卡捷琳娜宫,是一座朴素的二层楼房,普希金从1811年至1817年在这里读书。在学校附近有一片茂密葱笼的白桦林,显得格外静谧,树林中有一座普希金雕像。普希金在学生中是个“另类”,他的数学课常常不及格,然而就是这个15岁的男孩子,已经阅读了荷马、莫里哀、拉辛、伏尔泰、卢梭和巴尔尼的作品,他尤喜爱俄国诗人杰尔若文。他在杰尔若文面前朗读了自己的《皇村回忆》,让这位大名鼎鼎的抒情诗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他预言,“这就是那个将要接替杰尔若文的人!”事实证明杰尔若文何以能同他比肩,他是“俄罗斯诗歌的太阳”!我也曾有过十四五岁的年龄和相似的心路历程,我又有过20年教师生涯的真切体验:凡是亦步亦趋墨守成规的“好学生”,往往都是并不笨拙的平庸之辈,而所有异军突起的天才,都是不守绳墨的“另类”。

  普希金是早恋的先驱,他15岁就爱上了美丽的少女娜泰霞,她是伏尔孔斯卡娅公爵小姐的侍女,每年夏季她们来皇村消夏,入秋便返回京城,当她离去时普希金格外忧伤。普希金是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人,体现出真诗人的生命本质和性灵,他与拉泰利亚·龚佳罗娃的爱情和为之决斗而死,过去我们曾把复杂的性格因素和心理现象简单化了,从而以政治因素遮蔽了情爱火焰。当然普希金的爱具有广博而丰盈的内蕴,他爱正义、爱人民、爱自由,《致察尔达耶夫》《纪念碑》等许多名篇都是爱的火炬,久燃不息。

  诗是生命之树的幼苗,在时间里生长,如今细雨绵绵,秋风瑟瑟,我踏着满地金黄的落叶,面对普希金,我重温自己诗歌的青春年华。

  二

  在出国之前我拜读了童道明先生的文化随笔集《阅读俄罗斯》,其中有一篇文章是《默哀三十八年》。他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俄罗斯牺牲了2000万人,我们如果为每位死难者默哀一分钟,就需要38年,这实在是太惨烈了。我在圣彼得堡的日子,时时都被一种悲壮的气息笼罩着,在低回的哀乐中走进纪念馆,重温被围困的900个日日夜夜,就感到自己重新走进了历史。冬天,零下40度,没有电、没有火、没有粮食,人们在寒冷和饥饿中纷纷死去。在这样罕见的困苦中,许多人在奄奄一息中还写日记,有十分之一的圣彼德堡人在写诗,在童先生的文章中,援引了这样一篇日记:

  1942年3月15日。战争的第267天。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已经55岁……我被饥饿与寒冷折磨得精疲力竭。事变的风暴把我揉皱了,但我并不老朽,我还有足够的力量抗争,如果需要我可以去死……今天起得很早。在炉子旁穿衣。在冰冷的房子里坐在温暖的炉子旁是何等幸福……在我身边还坐着我的妻子,这是何等的幸福……尽管我的两只手冰凉,她和我都裹着冬天的厚大衣,但我们还活着。我们彼此相爱……我吻着她,她那么瘦弱、苍老……而她呢,用她依旧明亮、清澈、温柔的目光朝我微笑。

  ——我的快乐,我的堡垒,我的朋友,我的忠诚的妻子……

  我不会完结。我暗暗地想:“难道我们的生命会完结?……”我把这样的想法从我脑子里赶走。我们坐下来喝咖啡,我把妻子的手烘暖。我的桌子上放着彼特拉克、维尔哈伦、勃洛克的诗集……,书中有多少思想,多少形象!我们还活着!

  其中我看到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人性光芒灼放得这样美丽!更为震撼人心的是,在寒冷饥饿的日子里,在这座英雄的城市里,演奏了160场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七交响曲》。

  八月九月的列宁格勒,阳光灿烂。高射炮火从早晨起就开始轰鸣。城防军司令部下达了完全压制敌人炮火的命令。到晚上的时候,命令得到了贯彻,在响起《第七交响曲》的乐章的时候,没有一颗炮弹落在列宁格勒的街头,没有一架敌机出现在列宁格勒上空。

  在列宁格勒音乐厅里,坐满了经历了围困的第一个可怕寒冬的列宁格勒人:“女人的瘦削的脸上眼睛显得更大……”

  这简直是惊魂摄魄的人间奇迹,在饥寒交迫之中,在德军压境炮火频频的时候,在死神随时可以降临的时候,他们去谛听了160场交响音乐会。俄罗斯人是爱神的化身!他们生活得那么淡定而从容,他们是最富有强烈精神的民族,于是我们不能理解,当我们高唱“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的时候,他们唱着“一条小路弯弯细又长,我跟着我的爱人去上战场”,那么悠远绵长而略带忧伤……

  历史从我面前匆匆走过,诗却长存心间。

  (摘自7月4日《中华读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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